至少,她能有运筹帷幄的余地。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出错,就在回到京城的三日后,长脸内侍敲响了国公府的大门,带着一块御赐的红绸布,欢天喜地地宣读了圣旨。
“……叶家嫡女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特赐婚于卫家长子……”
叶犹清蹙眉听着,攥紧了双手,最后抿唇微笑,领旨谢恩。
赐婚的消息很快便昭告了全京城,距离赐婚不过一日,那位卫衙内就登门拜访,笑得十分灿烂,邀叶犹清上摘星楼夜赏花灯。
叶犹清没有拒绝,而是应了这邀请,当晚便入了这摘星楼,此楼乃京城最高的一座建筑,足有六层,好似高塔,楼中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卫衙内出银子包下了最高一层,故而楼上无人,唯有成片的婢女小厮,以及请来的歌女舞女环绕摇曳,端的是大手笔。
窗子特意镂空,雕满花卉,窗外华灯初上,璀璨千家。
叶犹清独自一人前来,菜肴还未上,卫衙内正戴着玉冠,伸手请她坐。
她刚坐下,便见那卫衙内已经鬼祟伸手,眼看着便要覆盖她手背,叶犹清心中一阵恶寒,方想拿开,却忽然听见耳边一声痛呼。
原是一旁倒茶的女子不知为何手一抖,硬是将半盏滚烫的茶水,尽数倒在了卫衙内手上。
叶犹清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带着怨气的狐狸眼眸。
第50章 好看么?
惊讶随之而来, 叶犹清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咽下了话语。
“你这下人怎如此笨手笨脚……”眼看着身边男子就要暴起怒斥,叶犹清忽然咳嗽一声, 将他话音打断。
“不过意外, 何必为难个姑娘。”叶犹清盯着辞柯的眼睛,淡淡道。
卫衙内捧着被烫红了一片的手, 一副含屈模样, 不知是忍疼还是忍气, 最后硬是挤出个笑来。
“叶姑娘所言有理。”他重重坐下,伸出手去,婢女忙递过一张白帕, 将茶水擦净。
“叶姑娘, 这摘星楼的菜肴可是汴京城一等一的好, 据说能同宫中御厨相媲美, 待一会儿上菜来,你定要尝尝。”卫衙内说着, 将一旁的茶碗移到叶犹清面前, 看似无微不至, “不过你我二人成亲后, 若是姑娘何时想尝宫中御厨手艺,便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叶犹清没有说话, 低头抿茶。
熏香味萦绕在屋梁下, 同窗外飘进的饭菜香混合,生出一种纸醉金迷的意味,方才起舞的舞女退下, 乐声也换成琴声, 听着是个靡靡小调。
辞柯也已经退至一旁, 穿着同楼里侍奉女子一样的浅绿色罗裙,脸上盖着轻纱,看不清面容。
她怎么在此处?叶犹清顿起一头雾水。
思忖间,房门打开,菜肴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几个同穿浅绿罗裙的女子鱼贯而入,步伐轻灵,如云上仙子,皆如舞蹈,轻轻将菜盘搁下。
“来尝尝这道烟花三月,极为特别,别处可是吃不到的。”卫衙内一副献宝模样,一手捏着衣袖,一手捏着菜盘,将一盘菜放在叶犹清面前。
所谓“烟花三月”,不过是三片水煮鸭肉,上面撒了葱花辣椒,看着便清淡无味。
叶犹清皱眉夹起一片放在舌头上,又皱着眉头咽了下去。果然,十分寡淡。
没有阿狗做的江南菜的一半好吃。
“再尝尝这个,最是滋补。”卫衙内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看着滑腻的肥肉,叶犹清这下连筷子都不想伸了。
卫衙内眼看着叶犹清撂了筷子,啧啧两声,竟苦口婆心起来:“最近京中多行弱柳扶风之美,可我却最是欣赏前朝女子,以丰韵为佳,你们女子不懂丰韵之好,如此纤瘦,往后如何孕育子嗣?”
叶犹清听他一张薄嘴叽里呱啦,眉头越皱越深,拳头也渐渐攥紧。
若不是她不想让皇帝更加提防于她,才不会扮作接受赐婚的模样来同他赏什么灯。
“卫衙内。”叶犹清出言将他打断,拿着帕子擦嘴,冷声道,“父亲教导我,食不言寝不语,方为雅士。”
正高谈阔论他如何欣赏丰韵之美的卫衙内终于噤了声,开始讪笑。
叶犹清也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寻了些还能下口的菜,胡乱吃下。
小半个时辰后,菜品才被撤去,换了些精致点心,连同一壶不醉人的花酿,屋内顿时甜香四溢,熏得醉人,窗外灯火愈发绚丽夺目,不知何时竟有天灯浮于半空,一时明亮过了星辰。
反而觉得夜空暗淡了。
“今夜是什么日子?”叶犹清不禁起身,透过窗子看,少儿的歌声在街道上盘旋,几乎人人手提花灯,从高楼望去,四面街道如同光影流淌的银河。
“你竟不知?此乃齐国旧俗,每年入夏的第一月末,便是连昼节,旨在灯火一夜长明,原本是祈求不会干旱的日子,演变至今,成了有情人共赏花灯的吉日。”
说着说着,卫衙内也随她站起,同她并排而立,挂着笑看楼下人群:“清清,我们也下去凑个热闹罢?河边有我的画舫,那里风景宜人,河灯成片,往年最是人群蜂拥之地。”
就用了晚膳,称呼便由叶小姐改成清清了?叶犹清黛眉微挑。
“不了,我身有不适,先一步回府。”叶犹清实在懒得同他假言假语,礼貌拒绝道。
“那怎么行?”谁知卫衙内神情划过一丝不满,伸手将她拦住,“今夜我可是筹备了许久,请了许多京中的朋友做客,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你若此时离开,要我面子何在?”
“卫衙内只说邀我来此,可未提前言明还有旁人,要我如何给你面子?”叶犹清纤腰直立,看着甚至比眼前的男人挺拔得多,双目冷淡,反而将卫衙内看得失了气势。
卫衙内还从未遇到过这般软硬不吃的女子,平日里对付女人,不过哄一哄,或是用权势压下便是,可如今见了叶犹清,却一直吃瘪,吃得他脸都青了。
“叶姑娘,你我二人是御赐的婚约,到时你被纳入卫府,便要遵循女诫之言,对丈夫宽裕恭下,怎好当着众人拂了我的面子。”卫衙内叹了口气,依旧是苦口婆心,一副叶犹清不懂事,他来规劝的模样。
叶犹清听着这话,不怒反笑。
她忽然好奇,好奇这男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既然如此,那便请衙内带路吧。”叶犹清红唇翘起,越过他,大步出了门。
出门前,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方才辞柯站着的方向,却发现那里此时已是空荡荡的,人不知何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