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指了指她手中那张药方,沈长歌淡漠道:“我问过清和堂的丫头,她们说问蓉嬷嬷最近急染风寒,每到夜半便咳嗽不止,时呕吐肋痛。她大抵一周前曾去医房探过病,也曾让你去替她抓过几方药,杜芫乃止咳制呕的良药,便是其中一味。只不过这杜芫乃同其他药材一起,且药量极少,也便不曾被记录在册。但你前前后后共抓过十余副,若是将这些杜芫合在一起,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如此这般,你还有何话说?”

漠然的目光静落她脸上,却似一种逼迫审视,沈长歌冷言道。

锦心握着药方的手猛地一抖,整个身体都赫地僵硬起来,“我……”

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悚恐,她没有看他的眼睛,深呼吸,硬着头皮道:“这些……不过是少爷您的猜测。奴婢没有做过!”

“对,的确是我的猜测。”沈长歌点点头,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但也并非没有证据。不然,我们现在就去中院,看看问蓉嬷嬷余下的几方药里,是否含有杜芫,可好?”

锦心猛地一怔。

“你还不肯承认?”

见她依然没有反应,他冷哂了一下,道:“好,那你既是我祖母安置在我苑中的,这件事,便交由我祖母来断定好了,也免得我劳神。”他言罢,启步便朝着屋外走去,手方才碰上门扉。

“少爷!”

身后的锦心却倏地跪伏于地,双手蓦地紧扯住了他的衣摆。

沈长歌步履一顿。

“少爷,求您不要将此事告于老夫人,求您!”

他回过身,撤后一步闪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睨视,淡淡开口,“你承认了?”

“我……”勉力地抬头看着他,锦心颤巍巍开口。

静等了她几秒钟,沈长歌决然推开门。

“少爷”她徒然慌了,细瘦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咬了咬唇,忽地俯下身,眼泪坠下,泣声道:“少爷,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奴婢也未想害临霜性命,奴婢也不知她当时正值信期!奴婢知错,求少爷宽恕!”

“你为何要这么做?”静静重新将门阖上了,他回身逼视她,声线冷平。

顿了顿,见她一直不曾回答,他说出了心中所想的那个可能,“你想让她出错,好得我斥责,趁机取而代之,是么?”

锦心赫地一凛,俯下身额头紧贴在地上,没有说出丝毫话语。

“你胆子还真不小!”他漠哂了一声,道:“你可知投毒是个什么罪名?莫说在公府中,就算是将此事报到官府,你会有一个什么下场!”

她一惊,头埋得更加低了,哀泣涟涟,“少爷!奴婢知错!可奴婢真的未想害她性命。奴婢当时所择的那些量,本只是想让她贪睡上几个时辰的,奴婢真不知她当时有恙,求少爷饶恕!”

睨着她,沈长歌神色冷漠,“这件事,问蓉嬷嬷可参与了?”

“没”她惊慌抬起头,一张脸上梨花带雨,冲着他止不住地摇头,“少爷明鉴!这件事我娘实不知情,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和我娘无关!可是,奴婢也真的没想害人,求少爷恕罪!”

他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仔细去寻思她话中真伪,默了默,面无表情道:“我紫竹苑虽大,却容不得心思歹毒之人。你如今未酿大错,我虽可宽大处理,你却也没资格再留在我紫竹苑内。等一下,你就叫你娘来将你接走,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直接转了身。锦心闻言赫然一惊,遽地抬起头,惊慌失措,“不”

她连忙跪爬着上前两步,再次扯住他的腿,哭声哀求,“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将奴婢赶出紫竹苑!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求您了少爷!”

沈长歌的眉宇间略略划过一丝不耐,不由分说,猛地一扥将衣裳自她手中扥开,转身便要离去。

“三少爷!”

锦心却不放弃地上前,哭着向他不断叩头,急切道:“少爷,求您了!奴婢此番犯了错,任您打罚,只求您千万不要将奴婢赶出紫竹苑!若是您将奴婢赶出紫竹苑,我爹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奴婢求您!就当是可怜奴婢,求您!少爷!求您!求您了!”

……

她连哭带喊,声色悲哀凄厉,横了心般不断磕头,额头触地发出声声咚鸣,可怜而绝望。

沈长歌的神情微妙一动。

便在那一句“我爹一定会打死奴婢”入耳,他的脚步倏地一停,顿了顿,转过身,望向她。

第66章 前因

沈长歌记得这个叫锦心的女孩在上一世时曾是自己身边的第一任侍读, 但其实对她的印象,远没有临霜来得深刻。只大略知道,她是祖母与母亲一齐所看中的人, 是公府中的家生婢, 母亲是祖母身侧的大嬷嬷,而父亲, 则是西院的掌院,名为方城。

那时他身边环伺的丫鬟婢女不少, 算起来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除了平时同他伴学下学, 其余的时候便几乎没了什么太多交涉。再稍深的一些印象,便是她似乎有些心仪于他。他能够感觉到些许,却一直故作不知。

那时候, 他也不过如今这般大,祖母一心想着为他择一位贴身服侍的通房丫头,最先想到的人选无疑便是锦心。也曾有意无意间同他提起,却都被他囫囵敷衍了过去。时日一久, 这件事也似就这般过去了,再也不曾被提起过。

就在他也以为事情就这般过去的时候,却未想, 一件令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他还记得,那也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事情不过起于一碗醒神的汤药。他夜半读卷,她言忧心他劳累疲乏, 特意为他送来了一碗醒神汤,他当时未做回事,只是默默将汤饮下了,吩咐她可不用侍候,早些回去休息。

锦心应了,却没有依言离去。然后,他身体里莫名窜出一簇猛烈热火,将他整个神思都燃着了。

没错,那汤中被加了催.情之药,她趁机自荐枕席,声称自己愿意为他解忧。他却没有理会,只是跌跌撞撞跑到寒泉边上,浸了大半夜,勉强熄了体内那簇无名火。等他完全恢复,想要去追究此事的责任时,她几乎吓坏了,只是一直跪地哭求,求他饶恕,更求他不要将她赶出紫竹苑去。

她说,她若被赶出去了,她爹一定会打死她的。

她还说,这件事不是她想做的,而是她爹方城命她做的。

他一时恻隐,也便未深追究,左右此事无他人知,他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可是不知怎的,没过多久,外面却传出他强.奸侍婢的风声。老夫人大怒,兜兜转转查明了此事,下令将她施以杖责,逐出紫竹苑,任凭她如何哀求皆不曾动容。

后来,他听说,方城深觉此事难以见人,她被方城一顿毒打,之后断绝了关系赶出了公府。

再后来,他才知道,那下药的命令虽出于方城,而其实真正的源头,却是来源于他的堂兄,沈长歆。

是沈长歆,想用这件事,从他的名声上搞垮他。

所以无论是否会有人知晓,终将都会被揭露出来,作为掣肘他的一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