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李弃开始变声。

长期的缺衣少食,让他进入变声期的时间远晚于自己的皇弟。原本清透的嗓音变得粗哑,又成了被群起攻之道理由,他到了太学,没少被他们讥讽谩骂。

该会的都会,不该会的他也多少见识过。李弃渐渐的便不怎么去了反正没人管转而带着乌尔岐学起了骑射。这是项被大多数皇子所厌弃的课业,他们自认与策马行军无缘,隔三差五的去跟先生告假,就算来了,也只是懒散的四处闲逛,装模作样一会便溜之大吉。

无人叨扰,倒让他俩有了大把时间在校场。

武将不似文臣,在复杂的官场斗争之外,他们大都喜欢纯粹上进的学生。面对三皇子及那质子,虽说依旧有着几分轻视,但到底能够倾囊相授,教会他们不少招式武艺。

那先生原是位武进士,说话多少还带着点书卷气,他见这两位学生身型消瘦,心生不忍,便时常留他们用饭。

“臣饭食粗陋,还望二位海涵。”他道。

李弃承了他这个情,两人谢过他后,方坐下一道用餐。

如此几月下来,肉长了不少,又因着日日锻炼的缘故,化作了更强健的体魄,他二人也终于展露出几分少年的精气神,站在一众皇子里,也终于不因瘦弱而显得突兀。

梁帝对于其他皇子在这方面的偷懒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梁的强盛持续至今,他兴许也开始松懈。李弃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不常说话,与乌尔岐聊起事时多以短词眼神示意,后者再经过短暂的磨合后,很快便适应了,两人默契颇深,有时一整日也不必说多少话,该做的事便能被做得很好。

盛荣成仍旧每月来一回,他对乌尔岐的去留不置可否,反倒是觉察到李弃隐隐有培养自己亲信的趋势后,不咸不淡的劝诫了几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盛荣成道:“他是塞北人。”

“不劳您费心。”李弃礼貌的回应。

盛荣成冷冷的笑了,他撇了一眼站在李弃身侧的乌尔岐,后者抬起头,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他,既没有冒犯之意,也毫无谨慎退缩。

看来跟在李弃身边,让他的胆子大了不少。他想。

“接着。”他不再多言,从怀里摸出一小截中空的竹枝,抛给李弃:“希望你能保住你的'好朋友'。”

语毕,人已跃出墙外,消失不见。

李弃从他的话语里品出了些许嘲讽,他从竹节里倒出一小片布帛,看到上面写的字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什么?”乌尔岐觉察到异样,上前近了近,李弃将布递过去,叹了一口气。

“提前了。”李弃道。

他现在惜字如金,乌尔岐很快理解了其中讯息,那布上只写了四个小字:十月,皇山。

大梁并没有任何一座山叫这个名字,它其实是一片皇家御用的猎场里最高的无名山头。凡百姓擅闯皆按律杖毙,故而便被当地猎户称作“皇山”。

而这座猎场,是梁帝每年秋狩时的目的地。

盛家的确打算动手,但他们显然比李弃预想的还要着急,这个时机被提前了一年。

乌尔岐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会对李弃产生何种影响。前几日刚过了七夕,离梁帝秋狩的日子也并不太远,兴许……

“册籍。”李弃提醒道。

乌尔岐问:“不入籍的话,我不能跟你同去么?”

李弃无奈的看着他,乌尔兰裙生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盛家在朝中有内应,能有法子使皇帝在今年的秋狩捎上你。”乌尔岐分析道:“这也是让他们看到你的时机。再细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件事办完,我们的处境便能好一些?”

李弃点头。

他俩现在正好反过来,以前是李弃拉着他聊天,基本是李弃说,他听。现在李弃不想开口,便只剩乌尔岐一个人说话,好在冷宫像来避阳朝阴,他说的多了,也不觉得闷热。

“册籍要怎么入,去鸿胪寺么?”

“我本想再等段时间。”李弃叹道:“现在去,你要受不少窝囊气。”

他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乌尔岐无所谓的笑了,他拍了拍李弃肩膀,安抚道:“这么多年的窝囊都受过来了,也不少这一件,”

李弃仍旧心神不定,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算是谢过他的宽慰。现在天热了,两人也不像冬天时那样日日黏在一起,但李弃仍旧喜欢没事便碰碰乌尔岐。有时摸他发顶,有时又和他勾肩搭背。

现在这些动作被乌尔岐也学了过去,虽然他不好意思伸手拍李弃脑壳,但在对方不安时,也能自己主动贴过去,给他点聊胜于无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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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岐还是料错了。

鸿胪寺的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好对付。他此前单觉得自己受轻视是因着塞北力弱与李弃地位的缘故,从而忽略了大梁人本身对外族的态度

“册籍上,不能用他的本名么?”

乌尔岐被单独带去里屋审核验身份,留在外面的除却侍卫,便只剩两人。

李弃望着面前懒散的打着哈欠的官员,蹙眉问:“这是何意?”

“三皇子殿下,您可莫要说笑。《大梁异邦总辖全律》里写的清清楚楚”官员翻开一旁的书册,指着那上的几列字道:“您自个儿瞧,不必下官再念一遍了吧?想入汉籍,便要守汉人的规矩,不给他改清楚了,万一后面同我们汉家人私通生子,诞下些杂种来可不好。”

“他是塞北的王姓。”李弃自然是清楚的因着乌尔岐册籍的事,他对这本律法几乎倒背如流。

按律来说,入大梁籍者统一改姓,男改“萧”,女改“相”,带有王族血脉的外族是可以要求保留自己的名姓,只是需要层层上报,交由少卿亲自来批太过麻烦,鸿胪寺的官员们一般都懒得上报,自己胡乱处理了便搪塞过去,反正大梁的官员,他们得罪不起。

李弃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地位能压得动面前的小官。事实上,他连出宫都只能靠自己仅有的那点积蓄贿赂守卫。

但总要试试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要依律,那便请大人将此事移交少卿,由他裁度。”

他声音还哑着,那官员有些惊讶他知道这法条,但随即便捋着胡须,摇头笑起来,转移了话题:“殿下,您喝水么?”

李弃没回应,他很熟悉这种表情,一般意味着自己又要遭一番挖苦。屈辱受得多了便逐渐习惯,他被长袖遮挡的手握成拳,面上到底没有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