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扯着嗓子喊,声音也如银针落地,伙计早就练出了听声辨位的本领,对着璇玑喊道:“大斗十五,小斗十文!”
“我不要这种的,有没有丝米?”
此话一出,伙计瞄了璇玑一眼,答道:“有,在我身后铺子里放着,没摆出来,你去后院吧,我们掌柜的在屋里呢。”
璇玑艰难地挤出了人群,顿觉空气新鲜了些许,她依着那伙计的形容进了后院,推门就见院中一大一小二人。
冯继见人进来,握着女儿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在看到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后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来深深一拜。
“下官冯继见过璇玑公主!”
璇玑摘下斗篷的帽子,上前两步将他扶了起来。“如今哪还有什么公主,什么下官呢,您若如此,只会让我羞于面对了。”
冯继还是深深地拜了拜,这才道:“是,小民在从前只是个六品小官,仅有幸远远见过公主一面而已,此时故国已散,再见公主,只是心绪难平,失态了,失态了。”
见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眼眶通红,璇玑也叹了口气,叹道:“故国已散,你我都是滑国中有幸偷生的人,我岂能不知。”
冯继点点头,强行止住了神伤,又拿袖角拭了泪,连忙引路道:“您进屋中一叙。”
跟着冯继进了内室,刚在木桌旁坐下,冯继就牵着女儿又要再拜。璇玑连忙起身去扶,可冯继动作快,硬是带着女儿磕了个头才从地上起来。
“哎呀,您真是……”
“应该的,应该的”,冯继磕了头心情好了不少,牵着女儿笑呵呵道,“刚才是为旧国旧礼,这是为了您的相救之恩。若不是您让月湖姑娘带着钱来救我,别说我这铺子,恐怕四儿真的要被那帮人抓去青楼了。”
说起四儿,璇玑蹲下,看着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姑娘。她年仅十岁就样貌客人,一双眸子灵动又风情,也难怪小小年纪就有人打了歪心思。
“这就是四儿,大名叫什么?”
“叫冯思,原在家中排第四的,只是当初国破,我们举家出逃,能活着到金陵的竟然只有我与四儿两个。”
冯继说着,又是悲从中来,惹得女儿看向他的目光悲悯又担忧。
璇玑看着眼前乖巧美丽的小姑娘,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道:“我家有个小妹妹,叫般若的,四儿平日里可以寻她玩,她该叫你四姐。”
听见小妹妹,四儿眼睛一亮,问道:“妹妹多大了?”
“她呀,比你小上四岁,平日里在街上跑惯了,四儿帮我管管她好不好?”
“好,四儿会好好看着妹妹的。”
女儿自从来了金陵后身边甚少有同龄人,也总是闷在屋子里不爱出来,如今有了玩伴也好。冯继这会儿想开了,又笑呵呵地让女儿去院子里玩了,等门一关,他的表情也终于严肃下来,郑重道:“公主,您既然让我暂时继续管着这铺子,不知有何吩咐?”
“不必叫公主了,以后……纵使是私底下,也叫我姑娘罢。我出门不便,为了掩人耳目,也不便京中来往过多,此后,你便是金陵城内与京郊往来传讯的渠道,月湖以你的名义在她店铺隔壁盘下了间米铺,以后你每隔三日往返一次,我们明面上的来往,借由两个孩子的玩伴拉进。”
“是,姑娘!”
? 第 145 章 琅琊榜-66
正是昏昏欲睡的末时,店里没什么客人,程娘子本来就着催眠曲一般刚要闭上眼睛,恰好有客人进门,连忙醒了神起来招呼。
前来买布料的妇人听见隐隐的丝竹之声,惊讶问道:“后街开了茶室还是曲轩,怎么有这样好的乐声?”
程娘子笑道:“哪有,是我隔壁的乐器铺子,那的掌柜的是把好手,近来在教她徒弟练曲子呢。”
“原来如此。”
当晚,妇人在灯下将裁衣剩下的边角缝制成香包,一边听丈夫抱怨近来差事难做。
“又赶上五皇子生辰,说他受宠吧,陛下把他撩在行宫,这眼看都第五年了。不受宠吧,整个行宫就这么一个皇子,那也是我们正儿八经的主子。你说这生辰,好好办得花银子,他一个小孩子又看不懂,办小了又怕上面怪罪。我们这群做下人的,真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妇人补了针脚,用牙将线头咬断,问道:“皇子生辰那也是宫里拿钱,不用你们自己掏腰包,有什么纠结的。”
“你懂什么!往年宫里拨出来一千两银子,何公公自己就能留下五百两,剩下五百两给到喜公公,又剩三百两,喜公公拿着二百五十两银子去干一千两银子的活儿,剩下五十两能给我们这帮经手的人分一分,我只管宴席这一块,分到的能少点,但怎么也能有十几两,不然,你以为咱家下房那匹马是怎么来的!”
妇人惊道:“给皇子过个生辰要那么多钱?那何公公贪得也太多了!”
“我也是猜的,但咱们都能得个十几两,上面发下来的怎么也得一千两了吧?何公公确实是狠,所以才被人抓到了把柄吧,这不是给撤了,今年换了个杨公公来,我们这群办事的才犯难,不知道这个杨公公是怎么个章程,是对半还是拿的更多……反正大家琢磨着尽可能的少花点呢。”
“没什么体面又花钱少的法子吗?”
“说得轻巧,你可知道往年一天要多少钱吗?光是乐师就要一百两啊!偏偏京郊不比金陵,技术过关的也就丝贤坊一家,只能由得他们漫天要价,可若是遣人去金陵找人,这来回路上又是花销。”
妇人绣好了香包,在针线篓子里挑了个穗子系了上去,随口道:“乐师而已嘛,杏下街那儿就有个开乐器铺子的,我那天路过听了一耳朵,听人家说那的掌柜的是个好手,不过我也听不出来什么,只觉得好听罢了。”
“你当然听不出来了”,丈夫幽幽地叹了口气,“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养的出品乐的耳朵,那些贵人们听起来才叫一个苛刻呢。杏下街……没听说过啊,赶明儿我去瞅瞅。”
妇人将香包往桌上一扔,收拾收拾准备熄灯了。
“你不刚说贵人苛刻吗,能在杏下街开铺子,想来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嘿嘿,好就好在,咱们这位贵人刚到五岁,能听出什么来。”
“姑娘,从去年开始陆续到京郊行宫当差的小桃和小萍目前已进了玉粹轩,彩莲在针线处,还有三个小太监,如今已全部随杨公公一同调至行宫。我昨日与杨公公已经碰面,此次五皇子生辰,礼部拨了两万两银子,他已做好了准备,再过两日就能找个合理的理由让刘娘子与姑娘进行宫。”
“好,近来族人变动比较多,辛苦你两头多盯着些了。”
冯继忙拜道:“姑娘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姑娘统管族人大小事宜才是辛苦,”
璇玑起身送冯继出去,推开门,日头还是正午,她站在门口笑道:“冯掌柜慢走,四儿留在师父这,您放心。”
“好,好,孩子若有顽劣时,劳刘娘子费心管教。”
因着冯掌柜在金陵又开了家铺子,总是两头跑,有时候事情多就来不及回家。这不,机缘巧合下打听到杏下街有位刘娘子是乐师出身,就干脆将女儿送去,这样自己不在家时孩子即有人照顾,又能学一门手艺。
程娘子正把箱底有些褪色的布摆出来,准备折价卖呢,眼尖看见冯继,笑道:“冯掌柜又来送闺女啦,买匹布给闺女做衣裳不?”
“哈哈,等快入秋的,下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