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季下意识皱了皱眉,身边的程公公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后便笑了笑,道:“寒大人,那是掖幽庭的罪奴,不是寻常宫女,不妨事的。”

掖幽庭的罪奴几乎都是因家中犯事而受到牵连的官宦家女子,不过一般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因为若犯了真正的大过,都是九族一并处死的。能在掖幽庭生活下来的,大多是从犯或株连之罪。不过就算罪行轻微,陛下平日里最讨厌有人替掖幽庭的罪奴求情,连带着上行下效,阖宫的人对他们都更严苛些,折辱些。

寒季的眉头紧锁,但还是与程公公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越廈仂格

今夜陛下夜间召寒季问话,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分。谢绝了身边人跟着,寒季提着一盏六角宫灯缓步向宫门口走去。

灯芯掐得很暗,只能照见自己前方寸许之地,寒季夜视一向不错,这宫灯有了还不如没有。

轻车熟路的走了一条捷径,寒季却听见前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立刻吹灭了手中的宫灯,藏在一棵大树后,树荫落下,如同乌云迷雾萦绕在她身周,将她紧紧包裹在一片黑暗中,肉眼再难分辨。

脚步声近了,是两个人,跌跌撞撞的。

其中一名女子猛力挣开捂着自己嘴的手,愤怒的低吼:“谣吟!你干什么!”

随后就是那股熟悉的花椒味,她的声音清冽如寒风,哪怕压低了声音,在夜色中也如破风的竹刃穿过寒季的耳朵。

“你想干什么?”

她对面的女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气急败坏道:“我怎么了?我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出路有什么不对?”

她没有嗤笑,也没有激动,只是冷冷道:“你若是个宫女,闹出此等丑闻也难免要挨几十个板子,更何况你是罪奴,一旦事发,你那侍卫哥哥还未知晓呢,你就被拖到僻静处乱棍打死了。”

她对面的女子似乎是被吓住了,下意识缩了缩,朝她又靠近了些许,喃喃道:“我……我只是……”

她见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语气一下子温柔了下来,倒不是多柔情的温柔,而是不再像之前那样疾言厉色,言辞间透露着肯定与安抚。

“我知道,你只是想过得轻松一点,过的不那么艰难。”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同伴渐渐远去。

“只是,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男人身上。示弱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只会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甚至是激起他们的恶念。用情分是绑不住别人的,在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的同伴似乎委屈的掉了些泪,带着鼻音哽咽道:“你呢?”

“也包括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淡淡的花椒味消散在风里,寒季从大树后走出,看着她抹黑朝着漆黑一片的宫道走去,浑身隐没在黑暗里。

“谣……吟……”

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太皇太后生辰,陛下宴请众臣一同为太皇太后贺寿。

因着是寒冬,殿中为了取暖烧了许多火盆,暖和是暖和了,就是烤得她们这些军旅之人又闷又热。

寒季看着大伙儿都没注意到的一个间歇,与侍候太监说了一声便悄悄离席,跑到御花园透口气。

这一片因着都是假山和桃树,夏天好看,但是冬天光秃秃的难看得很,鲜少有人来,寒季背着手仰着头,深呼吸一口,闻到一股透心凉的雪气,这才将炭火味都吐了出去。

不对,好像不止有雪气。

先是闻到了那股子花椒味,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寒季轻盈飞身就落于假山顶,未惊动一点雪花掉落。

又是她。

她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大小,又瘦弱又单薄,冬日里依旧是一层单衣,让人觉得对着她吹口气都能化作凛冽寒风,穿透她的身体。

那小姑娘走的很小心,却在她身上看不到“鬼鬼祟祟”的样子,先是在周围观察了一阵,见没人后就从前襟里扯出一块帕子塞进嘴里,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自己脚上。

石头应声掉落,未有任何吸气声,若不是她脸上豆大的汗珠,还以为她感觉不到疼。

她单手扶着假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御花园。她很沉着,很冷静,也很机敏,只是碍于高度落差,实在看不到头顶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见御花园中再无人经过,寒季悄无声息地从假山顶跳下,扭头回了宴席。

? 第 136 章 琅琊榜-57

再见到她的时候,是五日后。

临近过年,寒季向陛下汇报了悬镜司一年的总结,只待放年假了。今日有点飘雪,细小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人脸上都不觉得凉。

寒季侧头看向远处排着队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出宫,而是对身边的程公公道:“我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

一路上放慢了脚步,缓步走入后宫,数不清的宫人们从她身边穿行而过,寒季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太皇太后处,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婉拒了太皇太后要为她和夏江赐婚的提议,等再出来时,寒季也觉得有些好笑。

笑自己的莫名其妙,宫中的宫人数以千计,怎么可能说碰见就碰见。

“寒大人,怎么了?”

“无事”,寒季对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姑拱了拱手,温和道,“姑姑莫送。”

回时的脚步比来时快上许多,就在转个身就能出后宫的长街上,寒季侧耳先是听到了训斥声,过了这个转角,就看到了跪在墙檐下的人。

“你打量着蒙我是吧,这么些天了,你的脚还没好?”

“回公公,您不是找医官确认过了,奴婢并不是在装病。”

“你当我是蠢货?叫你去伺候内廷司的李爷爷,你当天就伤了脚,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这样好的活计,要不是你长得鲜嫩,哪儿能轮得到你这个罪奴享福!”

一道鞭子在她身边绽开,打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一声,离她脸袋和膝盖只差一点距离,可她动都没动,依旧弓着腰跪在原地,却比任何挺直了腰板的人都要不卑不亢。

“回公公,奴婢只是恰巧伤了脚。”

她面前的太监气极反笑,拿着鞭子杵着她的脑门道:“你不愿意是吧,既然这脚不想要了,那这一双腿也别要了,你就在这跪着,跪到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不过……这样寒冷的冬日,我想你只跪上半日,这腿估计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