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二人间有过政见不合,有过据理力争,但是如此激烈的争吵还是头一次。

“父皇,当今的兵马政确实就是存在弊端,近看京郊的屯田军,管事的一个个吃的肚大腰圆,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依着规矩来,其实就是钻了兵马政的空子。”

“你懂什么,你以为新政就像你说话那么简单!”

“父皇,儿臣想过了,新政的设定并不难,林帅带领的赤焰军数十年来如一日,赤焰军的行动力、响应力可见一斑,难的只是将新政由赤焰军推行至各方而已!”

“还赤焰军!赤焰军有多少,大梁上下兵丁有多少,适合赤焰军的政策,就一定适合地方吗?你能不能动点脑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能力像林帅一样管理赤焰军的主帅太少了。”

见陛下刚要张嘴再骂,夏江瞥了一眼双方的神色,连忙向太子行了一礼,插话道:“太子殿下,饶是您再崇拜林燮大人,此言也未免太夸大其词了。陛下这些年一直在着力培养提携有能力的武将,我大梁能有近三十年的太平安稳,绝不是林燮一人就能做到的。”

萧景琦皱眉道:“我有没有夸大其词,夏首尊难道不知?我自是知道大梁边境安稳不能居功于林帅一人,七万赤焰军,云南母王府,所有守卫边境的将士们,他们中的每个人共同守护了大梁安稳。”

夏江忽然惶恐地鞠了一躬,道:“太子殿下,您忘了最大的功臣,那就是陛下!若无陛下用人不疑,给予林燮带兵的权利,赤焰军何在?若无陛下选贤与能……”

“我哪里说父皇……”

“都给朕闭嘴!”

殿中众人瞬间噤声,太子和夏江都闭上嘴,垂着头站在下面。蒙挚刚想说句说什么缓和一下,斜眼看见高湛轻微地摇了摇头,连忙也闭上了嘴。

还是夏江先朝萧选行了个礼,谦卑道:“陛下,是臣急于与太子殿下争辩,御前失仪了。太子殿下,也请您万勿介意。”

萧选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这才皱着眉对萧景琦说道:“行了,去正阳宫看看你母后吧,她晨起咳了两声。”

萧景琦看了夏江一眼,见陛下未有让夏江退下之意,就知道他们俩还有话说,便沉着脸退了下去。

一路来了正阳宫,萧景琦没叫人通报,行至门外,果然听见屋里偶尔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采桑拿着小药瓶出来,正好和他走了个迎面,这才惊喜道:“太子殿下您来啦。”

萧景琦点点头,推门进屋,就见言玥靠坐在床上,桌案旁的茶杯喝了大半,显然刚吃完药。他无比自然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静姨的药?母亲是贪凉多吃了冰乳酪,还是甜腻的樱桃饮喝多了?”

早在太子殿下进屋后,采桑就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母子二人。

“你小子都敢来笑话母后咳咳咳……”,言玥也没甚体统的随意和他说着话,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系统的咳嗽buff还有三小时二十九分五十六秒才过期吧,便问,“今日前面怎么了?”

“母后今日嗓子不舒服,儿子明日再讲吧。”

言玥掐着他的胳膊一拧,道:“欲擒故纵是吧,你母后可不吃这一套!”

胳膊上传来一股酸酸的疼痛,来时的萧景琦还有些沉着脸,这会儿却龇牙咧嘴的笑开了,等自己揉了揉,才缓缓道:“正如母后所说,夏江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今日儿臣与父皇在前面吵了一架,他言辞闪烁转移重点,屡屡将话题往儿臣亲近林帅的方向上引,估计殿中只有父皇没看出来,估计这时候生我气呢。”

言玥笑了笑,道:“吵架?单方面挨骂了吧?”

见萧景琦笑着点了点头,言玥也会心一笑,道:“骂得好,你父皇……喜欢笨一点的孩子。我们景琦这样聪明,成长的这样快,总是叫你父皇失落于雏鸟南飞。做儿子的总要笨一些,莽撞一些,偶尔在外面捅个无关痛痒的篓子,却手足无措的哭着回家找爹解决,做爹的才会得意洋洋,觉得这个家里没他不行。”

萧景琦点点头,将她的手掖进被子里。

“放心,孩儿明白。”

入夜,萧选坐在案前审阅着几本重要的折子,看着看着,眼前的字就花了,想着前几日里与夏江的密谈,思绪越来越乱。

夏江说林燮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但他了解林燮,清楚的知道他的忠诚,他的能力。可太子亲近林燮,一国太子加上权倾朝野的武将,若是他们有心联合,恐怕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哪怕是……

未等萧选细想,门外忽然闹哄哄的,他不耐烦道:“高湛,怎么了!”

高湛连忙出去看,片刻后再次进来,颇有些犹豫的道:“陛下,太子来了。”

? 第 122 章 琅琊榜-42

如今不是深夜,但也是很晚了,太子一向很少这么晚来打搅他,萧选闻言皱了眉,心里合计着是因着前几日的父子争执?今天上朝的时候太子再提新马政,被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了几句,难不成他这会儿还没有自省,反而要来找他据理力争吗!

如此想着,心中的气也带到了明面上来,萧选不悦道:“让他进来!”

本以为进来的会是个梗着脖子一脸坚定要与他“论道”的,说话做事总是一身正气,倒显得他阴险狡诈昏庸无能似的太子,萧选横眉冷目的抬头,就见他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有些心虚,仔细去瞧,眼眶好像也是红的。

“这是怎么了?”

“父皇,儿臣……儿臣”,萧景琦吞吞吐吐地踌躇良久,这才一闭眼道,“父皇,儿臣让人骂了……”

“什么?谁?谁骂你?”

萧选一时愣地怀疑自己的耳朵,第一反应是儿子让他母后骂了,随即反应过来,若是言玥骂的,太子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太子上前两步,递过来一本折子,还未套上铅封,这是一封还未呈递的折子。

他打开一看,就被折子上一笔好字闪了眼睛,不过随即也明白了写折子人的身份言官,也就是他们才写得这么一笔好字。

递了折子,太子很是懂事的跪在他脚边开始抱怨:“这是御史台中的侍御史陈匀湫大人拟好的折子,上个月他私下里就说过‘储君才疏,庸碌无为’这样的话,这几日上朝的时候儿臣提了新的兵马政,陈大人回去便写了折子骂儿臣才学浅陋,无治国之才,通篇把儿臣贬得一无是处,儿臣……儿臣委屈!”

见太子羞愤又委屈,萧选反倒气笑了,反问道:“你最近推行 ? 政新为了这个?证明给他看你不是庸碌无为?”

见太子哑口无言,萧选举起折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脑袋上。

“朕看你这些年是好听话听太多了,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身边跟着的人都阿谀奉承着把你捧上天,把你耳朵听得软了!才一封言官的折子就值得你这般在意?哼,还真是金瓦房养出来的金凤凰,一点苦都吃不得,朕当年要是像你一样,早就埋骨宫墙了。你去看看外面,放眼天下,夸朕的有多少,骂朕的有多少?虽然朕贵为天子,这天地下恨不得要把朕生吞活剥了的人也少不了!”

太子仓惶开口辩解道:“儿臣与父皇当然比不得,儿臣也不怕那些乱臣贼子说的悖逆之语,儿臣怕的是百姓的悠悠之口,御史言官的审视定论……”

“唉”,萧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朕明白你的意思,若说天底下,恐怕只有我们父子二人能感同身受这份惶恐。可是景琦,你生来就是要做太子的人,你生来就立于山巅之上,俯视众生,你的脚下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它们层出不穷,无穷无尽,如果你要仔细去接收每一个声音,那只会让你踯躅不前,举步维艰。那些人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今日奉你如绝世明君,来日就能痛骂你昏庸无道。今日,朕作为父亲,也是作为皇帝,要教给你一个道理。”

“忠君,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

太子茫然又不安的向前膝行两步,靠近了他,喃喃道:“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