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干嘛呀, 你以为姑奶奶乐意到你这小破地方啊。我还嫌晦气呢!”
嘉欢见装不下去了, 只得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嘉欢本是无心之举, 谁知道一抬头的功夫倒是让怀安暗暗吸了口气。
怀安从前见她, 嘉欢要不是一副丫鬟打扮,要不就是以一些简简单单的清爽打扮居多。
而嘉欢自从忽然作为“碧城郡主”入了宫之后,林铉不知道暗自里施加了什么压力, 偌大深宫里竟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仙草这一号人物一般, 仿佛这“碧城郡主”的头衔之下只有嘉欢一人一般。
从前对待仙草的那套宠爱娇惯又卷土重来,嘉欢入宫不过几日,各地进贡的头等锦绣就堆满了嘉欢的寝殿,阖宫上下得有一半多的绣娘都被抓去加紧给她制备新衣裳。
嘉欢到底也是女孩子,哪怕是个打小致力于一统江湖的女孩子见了新衣服也是走不动道儿的。更何况她一向清汤寡水惯了,从前没尝试过也没有这种心思,可林铉那是上赶着让她感受这物欲横流的金钱魅力啊。
嘉欢就一俗人, 怎么可能抵挡,反正理由都有别人给帮忙想好了,她爷乐得天天穿得跟只发情的孔雀似的在宫里晃来晃去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仙草死相有多凄惨,我之前偷听下人们学舌, 说是林铉那家伙坏事做多了,那些因他惨死的厉鬼们不敢惹他专挑他亲近的人下手呢!”
怀安看着对面吃的满嘴黄豆粉的人恨铁不成钢。
说到仙草,一直埋头苦吃的嘉欢才顿住了。她嘴里塞满了甜度适宜软糯得当的驴打滚儿,方才还觉得甘甜的食物此刻却令她几欲呕吐。
嘉欢“呸呸呸”地吐净了嘴里的吃食后,才慢条斯理地挤出一抹笑来,“我还真不知道仙草那丫头死的时候有多惨。”
“得得得,您还是别笑了,看的本宫慎得慌。”
怀安同仙草本也没多亲近,可知道嘉欢当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入了宫后,反倒心里暗暗替仙草生出了几丝不平来。她开始原以为嘉欢进来是给仙草报仇的,谁知道嘉欢入了宫却是各种吃喝玩乐,除了正事什么都干,是而怀安反倒有些埋怨她,连带着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嘉欢露出这幅神情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进宫来做什么?本宫……不日便要和亲去了,能护着你的时间也不多了。人人都怕林铉那个活阎王,你得是多缺爱,还敢大着胆子入这金丝牢笼来?”
怀安疑惑。
嘉欢缓过劲儿来,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怀安只与她对视一眼,不禁暗暗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一向笑得像个傻大姐似的嘉欢会露出这般毫不躲闪的幽深狠绝。
“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前儿我被陈琳关着的时候,忽然某天半夜屋子里飘进一张纸来。”
“那纸上就写了八个字,‘仙草已死,凶手陈琳’。我想不明白,就打算亲自来会会。”
话虽如此,可嘉欢其实那夜发现纸条之后就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她能肯定这消息一定是孟椒山派人递进来的。
传递消息的纸显然是被人细心挑选的那是一张普通宣纸,甄都的任何一家文房铺子里都有售卖,然而百密一疏的是最最普通的一张纸上却有隐约百濯香气。百濯香一向以稀有名贵,留香持久而闻名天下。小小一块动辄便是千金万两,显然背后的人显然并非等闲之辈。
而百濯香之所以名贵,并不单单是因为材料名贵,更重要的是其有市无价,并非只要金钱就可买到。嘉欢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从前聂澜曾得了一块,成天拿着那拇指大的小破玩意儿冲她臭显摆。
嘉欢当时被他闹烦了,就酸他小气吧啦地光说不练,有本事点着了给大家开开眼才叫真英雄呢。结果聂澜倒是毫不隐瞒地说是要送人的。
嘉欢看得出来聂澜是真喜欢那块平平无奇却贵过黄金的香料,也好奇怎么还有人能让老狐狸这般拼命讨好。
那时聂澜倒是罕见正色对她说这世上总有些打心里尊敬的人。
而那个让聂澜掏心掏肺还甘之如饴不求回报的家伙不是别人,就是孟椒山他爹。
嘉欢当时一闻到那纸条上的味道,眼前立刻就冒出了聂澜当日那副“有钱可以为所以为的感觉真好”的丑恶嘴脸,是而立马明白这是孟椒山所为。
然而知道是孟椒山所为之后她反而有些疑惑了。这纸上消息有限,孟椒山又一向同聂澜势同水火,嘉欢不相信孟椒山那烧包玩意儿能公正地把她和聂澜翻开看待。
万一,这是孟椒山故意透露给她的假消息呢?
可是如果孟椒山真想把她当棋子来破坏聂澜的计划,何不直说凶手就是聂澜,叫她直接去找聂澜寻仇岂不是更加方便。
可纸上偏偏写的是“陈琳”二字。
她明面上是陈琳的胞妹,孟椒山不会不晓得他们感情深厚,孟椒山虽然看起来是个暴脾气的文人,但决计不是脑袋空空的纨绔,他自然明白没必要吃力不讨好地绕一大圈来挑拨他们二人关系。
而在陈府时,每每她问陈琳关于仙草的下落时,陈琳不是只说没有下落,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嘉欢怎么看他怎么不像是一点不知道仙草的下落一样。
若是问心无愧,为何还要苦苦隐瞒?
嘉欢思及此处,一个人在盛夏空荡荡的院落里忽然打心底冒出一股寒意来,那寒意从她的脚底一点点地攀上她的脊梁,蔓延至她头顶,像是毒蛇的芯子一般舔舐着她每一个骨头缝隙,让她感到湿粘恐惧,
陈琳究竟是否杀了仙草,为何要杀了仙草,嘉欢都知道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但同时她又清楚的明白。仙草的忽然离世不可能是一个人造成的,很显然,林铉也脱不了干系。
半夜闯入的纸条显然是孟椒山抛来的橄榄枝,嘉欢偷偷将那纸条丢进香炉里,装作无事发生,果然没隔几日就忽然来了一个卖桃子的农夫隔墙叫卖,嘉欢同他里应外合之际便藏在他的车里脱身陈府。
藏身前,嘉欢偷偷打量了那农夫一眼,那农夫的手臂上满是刀疤,额头被破布缠着,想来那布下刻意隐瞒的便是军籍的刺青。
果然傅红缨同孟椒山是一伙的。
可是究竟为什么孟椒山忽然对她伸以援手呢?这般多事之秋,明哲保身不才应该是明智之举么?
但嘉欢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就被推到了林铉面前,全程孟椒山都不曾出面。
嘉欢有个优点,那就是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她晓得自己怎么可能玩的过林铉,于是老老实实地把误会尽数告诉了林铉。
“我才是大人的亲女儿,真是老天开眼,谁让她抢了我的位置,死了活该!”
嘉欢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她早已忘记了自己说出这话时究竟是何种心情,她只记得聂澜曾经教导过她要暴露欲望,才可以让人放低戒备。
其实她特怕死,林铉没说话的时候,她跪在地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聂澜。她刚刚跟聂澜一块悄悄半夜跑出去看月亮看星星聊人生,她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聂澜了。
如果上苍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在胡府密室内就答应聂澜当他夫人。
还纠结什么有的没的啊,嘉欢一想到聂澜娇好的面庞、精干却有肉的身材便觉得自己真是亏大发了真不明白自己当时矫情个什么劲儿,人生如逆旅,她起码得先跟他快乐一下享受一番再英年早逝也不算太亏啊。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可算个什么事!
但很显然老天也觉得她注定不俗,林铉听了她的话沉默许久后竟然什么都没说直接接受了。更奇葩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奸臣的自我调节能力显然那也是一等一的,嘉欢还没缓过神来呢,林铉又是一副慈祥和蔼恨不得把月亮捧给她的慈父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