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玄转过头,看见李无为还有几位顶级修真门派世家的掌门人,他们旁观了三人对峙的全过程,目光里都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们对于林浪遥肯定不如卢文瀚那么恨意难灭,但要说他们对林浪遥所作所为没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温朝玄目光平静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他转身面向林浪遥。

林浪遥从地上爬起来,大大咧咧地盘腿而坐,一副不见棺材不知悔改的模样,温朝玄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是温朝玄唯一的徒弟,温朝玄肯定不能真动手宰了他,那温朝玄还能拿他怎么办呢?无非打骂,而这些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温朝玄,一位能够提剑荡平四海的巅峰剑修,有着几近渡劫期的修为,能够入天脉破生死,真正强大到完美无缺的存在,此时却忍不住感觉到脑袋里一阵阵发懵眩晕,他甚至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轮这个回转这个世,身负化劫之命已经够累了,难道替这个倒霉徒弟收拾他惹出的烂摊子也是天道磨炼心智的一环吗?

温朝玄闭了闭目,其实在重回钦天峰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个念头,只是一直犹豫不决,他思考过很多次,林浪遥将来该何去何从,自己只教了他剑之一道,却没教过他如何在世上安身立命,这是为师者之过,来日温朝玄不在了,林浪遥该怎么立足于世,面对他犯下的错,又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温朝玄越想越觉得气血翻涌,林浪遥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内心进行着如何剧烈的挣扎,他看见温朝玄只站着不说话,此时也有些迟来的后悔。温朝玄若是要打他骂他,他都不怕,他就怕温朝玄不说话,因为这代表着温朝玄真的动怒了。林浪遥挠挠脖子心想,要么先装怂认个错,等事情揭过了他再去找那个卢文瀚的麻烦,把人揍踏实了,就不怕他不招供出真相。

林浪遥越想越觉得可行,正准备开口,温朝玄却先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招出你的剑。”

剑修的剑平常都收在丹田里,温朝玄这么说,林浪遥念随心动下意识就唤出了剑。

一柄泛着淡青色锋光的长剑出现在林浪遥手中。林浪遥不知道师父想干什么,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极其糟糕的不安感。

就连李无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嗫嚅一下双唇,目光紧锁在温朝玄身上。

众人视线中心温朝玄动了动那淡色的唇,看着林浪遥说:“这么多年来,未能将你教导成器,是我之过,但是我能教得了你一次,就能教得了你第二次。”

林浪遥从小生来思维跳脱,行为做事与常人迥异,更不懂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但在这一刻,他却奇妙地,先于所有人一步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领会到了温朝玄话里的含义。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小景仰畏惧的师尊缓步上前,一把扣住了他手腕上的命门穴位,那手掌温而厚,带着长年累月的剑茧。

温朝玄的意思其实是很明显的,剑修的剑寄生在丹田里,如果剑修失去了修为,剑也要随着丹田一起道消剑断。

所以温朝玄让他先把剑招出来。

磅礴的灵力逆着经脉往上,像一场摧毁一切的飓风所到之处如齑粉溃散,面对温朝玄,林浪遥永远没有反抗能力,他的一切都是温朝玄教的,他的剑,他的修为,两人出自同源功法的灵力也是那么相似,在温朝玄所到之地,林浪遥就自然而然地溃不成军。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修真界第一高手握不住了自己的剑,青云剑青光明灭无力地哐当落地,林浪遥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知道睁大眼睛看着温朝玄,他眼眸里的温朝玄容颜完美,沉静得像一轮辉月,美好得太过不真实。林浪遥恍恍惚惚失去意识前,想到的一个念头居然是:师父还活着,这居然真不是一个梦。

灵力快速流失,伴着浑身泛起不可控制的冷意,白光冲天破屋宇,钦天峰附近的修者妖兽都察觉到了异样,惊惶地转头望向高远的山巅,这一幕多像百年前的某一天,没有人知道,昔日的“修真界第一高手”从这一天便不复存在了。

【作家想說的話:】

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废徒弟修为这段剧情。卢老庄主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人到底是不是林浪遥杀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可以看见他过往的所作所为导致他彻底成为修真界的众矢之的,现在是还没发生足够让其他人鱼死网破的事情,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师父这次回来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徒弟收拾烂摊子(至于为什么要在最短时间内,后面的剧情会解释),而废掉徒弟修为目前看来就是最优选择,既可以让徒弟长记性,磨磨性子,又可以彻底堵住悠悠众口,提前占据道德高地。

还有就是为了双修剧情铺垫

九原

第5章第五章 小孩

林浪遥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双手提着两个木桶,桶里水装得很满,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晃荡出来。

林浪遥放低了重心,眼睛紧盯地面,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走着,提着桶的双手其实已经开始感觉到兰〔生〔更〔新发酸与沉重,手臂呈现出脱力的微微颤抖,但林浪遥咬紧了牙调整呼吸,头上渗出微微细汗,心说就差几步路了,今天一定一鼓作气将水送到。

他正这么想着,从旁突然冲出来个人撞了他一下,林浪遥一愣,刹那间功夫,木桶已经被撞得脱了手,水也哗啦撒出一地。

正等待饮水的灵雕在对面槽厩里转着眼珠子无辜地看他。

林浪遥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准备发火,转过头去找那肇事者,却看见一个长了腿的麻袋在满地乱爬。

林浪遥:“?!”

林浪遥震撼不已,心想一大早撞邪了这是,现在麻袋也能成精吗?就听见那麻袋里发出一个呜呜的人声在喊救命,他上前一步扯掉麻袋,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被套在里边的小孩。

小孩终于得到解救,挣脱出来喘了口气,对着林浪遥有模有样地作揖道:“多谢道友相助,多谢道友……”小孩抬起头,呆了呆,“咦……你没有灵力吗?”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浪遥原则上是不会对小孩子动手的,但是如果惹到他不开心了,他也不介意揍一揍。

小孩可能是察觉到危险靠近,打了个寒噤,搓起手讪笑道:“我刚才在麻袋里感觉到一股纯正灵力气息靠近,还以为是路过的道友,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你身上佩戴的这枚枯荣九息丹。”

“枯荣九息丹?”

听见他的话,林浪遥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胸口。

他脖子上确实挂着枚用红绳穿过的丹药,最近温朝玄经常会短暂地出门片刻,回来时便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材丹药命林浪遥服用,林浪遥不知道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有什么药效,但温朝玄的话他不敢不听,于是都乖乖照办了,却没想到这一丁点大的小孩能喊出丹药名字,他不禁奇怪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人开不起玩笑,你若是敢随便诌个名字诓我,我就把你塞回麻袋里当球踢。”

好恶毒的威胁,怎么会有人对小孩子说出这种话,小孩立刻叫冤道:“我是个医修啊!又兼之炼炼丹,这,这种事情我何必诓你呢!枯荣九息丹是极好的调理经脉的药材,我观这枚丹药色泽完美,清香纯正,应当是顶好的品相,一枚能抵千金价值不菲,你这么挂着用也可以,不过最好还是切了片分次服用……咦,也不对啊,枯荣九息丹是给修者调理经脉的丹药,可是你都没有灵力,佩戴它干什么呢?……”

“你想要知道为什么吗?”林浪遥笑着朝他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小孩好奇地凑了过去,忽然被人一把掐住肉乎乎脸颊,用力一扯

客栈后院响起一声惨叫。

林浪遥给灵雕喂完水以后,拍拍衣袖,大摇大摆地回了厢房。

温朝玄正在屋内盯着一个罗盘出神,林浪遥知道他又在卜算化劫之人的去向,随意地打了个招呼道:“师父,还没推算出来呢?”蹬了鞋子就往榻上躺。

温朝玄保持拿罗盘的姿势,面色不动,说道:“滚下来。”

林浪遥背部刚沾上床褥,听见这一声立刻从善如流地复又坐了起来。

温朝玄说:“过来,手伸出来。”

林浪遥乖乖凑到桌跟前,伸出手让温朝玄搭上他的腕子诊脉。温朝玄的手修长而温热,那是握剑的手,带着质感粗硬的茧,林浪遥被这只手一碰上手腕,那片肌肤就忍不住觉得灼热起来。太怪了,怪得他汗毛倒竖。

为了缓解这种感觉林浪遥将视线挪开望向窗外,窗外是九原冬日素白的雪景,此时距离林浪遥被废一身修为已经过了一旬有余,旁人都以为温朝玄好说话,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解,温朝玄只是为人正直,愿意讲道理,并不自倚修为强大就欺压别人,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脾气。那天在钦天峰当着三大世家五大门派的面废了林浪遥,算是给修真界一个交代,暂且缓和了干戈,待林浪遥休养了几日后,温朝玄立刻带着他动身北上。

林浪遥搞不明白自家师父想干什么,温朝玄却向他讨要那枚器修留下的铜镜。

温朝玄把镜子拿在手里端详翻看,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问了林浪遥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这枚镜子只是被外力破坏,那么有没有可能,它是可以被修复的。”

林浪遥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

温朝玄冷笑一下,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倒霉徒弟压根没动过脑袋去思考,本想习惯性地提剑抽他,但看见林浪遥修为尽失后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到底没忍心下手。

于是师徒二人拾掇拾掇,准备到九原天工阁去坐坐,李老掌门得知了他们的想法还特地送来一只灵雕,毕竟林浪遥现在与凡人无异,温朝玄虽能带着他御风,但速度会很慢,而且林浪遥还得时不时停下吃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