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走之前,叮嘱马奴,“小心侍候,不许永安公主上马。”
马奴躬身应喏。
裴英娘没有闹着今天就上马,她可不敢拿自己宝贵的小胳膊小腿开玩笑。牵着梳辫子的五花马,慢慢绕着围场徐行。
马奴把四匹马一一牵出,让裴英娘挑选,她来回看了看,还是喜欢第一匹。
五花马很快记住她的气味,时不时拿脑袋拱拱她,找她讨食吃。
墙外人声嘈杂,间或传来纷杂的呼喊清喝和清脆的马蹄声,偶尔还会响起一阵阵热烈粗豪的欢笑。
忍冬告诉裴英娘,不远处是皇子们平时比赛波罗球的球场。
裴英娘回想了一下,李旦今天穿得简单利落,一身半新不旧的绀色窄袖圆领袍,裹幞头,戴护臂,原来是为了和李贤、李显他们一起打波罗球。
过了小半个时辰,宫婢把坐褥、几案挪到廊檐下,请裴英娘去廊下休息。
裴英娘把脱下的木屐搁在台阶边沿,矮身坐在簟席上,捶捶腿,半夏跪在她身后,为她揉肩。
忍冬送上茶点和酪浆,酪浆是冰水里湃过的,揭开盖子,杯口水汽萦绕。
裴英娘吃着茶点,喝着甘冽的酪浆,想起李旦,“八王他们还在比赛?”
忍冬去球场打听,回来时说:“还没分出胜负呢。”
裴英娘想了想,剧烈运动以后好像不能立刻喝太多冰饮?球场上的都是意气风发、无拘无束的少年郎君,正是随意放纵的年纪,可能不会注意到这点。
她放下茶盅:“等比赛结束,你送一壶乌梅浆过去,不要搁碎冰。”
忍冬答应一声,下去忙活。
波罗球场和麟德殿离得很近。球场这边的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麟德殿的宫婢、宦者们忍不住偷偷溜到球场外围,探头探脑,想一睹诸位皇子皇孙在马上的英姿。
冯德眼尖,一眼看到宫婢中有几个生面孔,挥手把内侍叫到一旁,“那几个人是哪个殿伺候的?”
内侍觑眼看了半天,小心翼翼道:“看着好像是赵娘子的侍婢。”
冯德皱眉。
常乐大长公主的女儿赵娘子即将嫁给七王李显为正妃,但天后一直没有册封赵娘子的意思。常乐大长公主为了替女儿长脸,三番两头进宫央求圣人,要求给赵娘子一个县主的封号。
圣人以本朝还没有册封公主之女的先例为由,婉拒常乐大长公主的请求。
常乐大长公主十分不甘心,常常打发赵娘子进宫,试图靠恒心打动圣人。
冯德这几天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赵娘子的侍婢在宫中乱逛。
常乐大长公主跋扈刁蛮,赵娘子也不遑多让,加上她即将嫁给七王,宫里的人不敢得罪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哪天含凉殿的圣人动怒,亲自训斥赵娘子。
一声锣响,场中的比赛宣告结束。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郎君们甩开偃月形鞠杖,大笑着纵马飞驰,马蹄起落间,扬起阵阵烟尘。
赵家的几个侍婢盯着马上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们,脸颊晕红,无限娇羞。
冯德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不论什么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心比天高,认不清自己身份的可怜虫。
他转过身,优哉游哉等着看热闹。
脖子还没完全扭过去,忽然看见忍冬手里捧着一只鎏金银壶,穿过回廊,径直往球场的方向走来。
冯德愣了一下,迅速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重新把脑袋转回来,笑眯眯迎上前,“永安公主可是疲乏了?”
他知道永安公主在隔壁的围场学骑马,八王交待过,如果永安公主身边的宫婢找过来,就让永安公主先回寝殿休息,免得公主累着了。
忍冬笑了笑,“酷暑难耐,公主让我给八王送一壶果浆来。”
冯德感慨不已。八王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童时,他就在八王院伺候听差,从东都洛阳到长安蓬莱宫,八王从来没有和哪位兄弟姊妹如此亲近。
一开始,圣人收养永安公主的时候,宫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如今还不到一年,永安公主已经完全融入宫廷,迅速博得圣人、八王和太平公主的喜爱,甚至在民间也渐渐传出聪慧纯孝的名声,哪里像个普通的九岁小儿?
天后果然不愧是天后,不会随随便便带个懵懂的女娃娃进宫。
冯德心念电转,愈发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谨慎对待永安公主。
忍冬含笑望着他,“球赛结束了吧?”
冯德回过神来,掩下心里的思量,把忍冬带到球场的西廊。
比赛后,诸位郎君大汗淋漓,瘫在廊下休息。
唯有六王李贤和七王李显兴致勃勃,在廊下圈出一块地方斗鸡。帷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明明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强撑着为两边的斗鸡呐喊助威。
廊下的郎君们闲散适意,都是男人,不必顾忌,一个个横七竖八,或歪或躺,毫无形象地在坐席间滚来滚去。
甚至有人脱下外袍,只着白色内衫和大口裤,俨然把西廊当成他们的寝室。
其中最伤风败俗的,当属宫廷画师崔奇南,他竟然扯开衣襟,卷起袍袖,大咧咧露出汗湿的胸膛!
冯德频频皱眉,八王从来不会这么放浪形骸!
忍冬目不斜视,穿过一地横躺斜卧的纨绔公子,走到李旦面前。
李旦也热得满头是汗,但衣襟袍袖仍然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圆领袍的系带都没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