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淋湿了二人身上的短打,粗布料子裹着鼓鼓囊囊的身躯,一看就不好相与,流民们不敢吭声,小心地移开了眼睛。

他们走进来时,许明意看见了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刀疤。

那男人敏锐,许明意多看了两眼,对方就看了过来 ,吓得许明意忙低了下头,别过脸佯作睡觉。

雨下了一夜,天将明时才停,许明意迷迷糊糊里听见说话声就醒了过来,是那伙流民熬了稀粥,分着吃完将要上路了。许明意揉了揉脸颊,清醒了几分,他不敢落下,匆匆拿了水囊去外头打了一袋水,回来时和昨夜来借宿的一个男人打了个照面。

和刀疤脸不同,这男人个子清瘦些,三角眼,目光落在人身上就让人分外不适。他在许明意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多瞧了几眼,许明意已经转过身,走向土地庙外,去跟上那些要离开的流民了。

男人尚且在回味那截白皙的脖子,许明意头低得快,他只匆匆看了眼,可莫名的,却有几分眼熟。

“老三,干什么呢?”刀疤脸走了出来。

叫老三的男人笑了一下,说:“刚刚那伙人里有个小子长得水灵灵的,”他比划了一下脖子,“比女人都白。”

刀疤脸睇他一眼,道:“收起你那些心思,别忘了,差事还没办完。”

老三啧了声,嘿然道:“忘不了,”他说,“咱们大少奶奶一个女人也忒能跑了,不但能从柳庄店里活着跑出来,还一跑就是这么远。”

刀疤脸也皱起了眉头,道:“女人……那天柳庄怎么说的?”

老三愣了下,眉毛紧拧,回想着那屠夫的话,道:“他们说他们这些日子没逮着女人……倒是有一个和咱们的画有点像的,是个男人,穿长衫,头发剃得短”

正说着,老三猛地想起什么,道:“我说那小子怎么瞧着眼熟,不就是像老爷给咱们的画像里的大少奶奶吗?”

刀疤脸面色微变,道:“追!”

许明意缀在流民身后,不知怎的,总想起土地庙中的那两人,他停下脚步,看着前头的流民,咬咬牙,转头朝着另一条路跑了起来。

多日前,四九城。

闻鹤来没有想到他爹会中风,在闻郑催促之下,还是决定返回江淮。可临到骑马出四九城,闻鹤来却无端的有些心惊肉跳,好似他这一走,就彻底失去了什么似的,很是不安。

闻鹤来从来没有过这样陌生的情绪。

闻郑见他突然勒住马,叫了声:“少爷?”他说,“咱们快马加鞭去了津门,就能坐快船回家了。”

闻鹤来听见“津门”二字,捏紧了缰绳,道:“郑叔,我得回城一趟。”

闻郑愣了下,闻鹤来自言自语道:“我就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咱们就回家。”

“少爷?”闻郑皱紧眉,还想说话,却见闻鹤来轻斥了声,双腿一夹马肚子,直接跃了出去,转眼就纵马又回了四九城,“我很快回来!”

闻郑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闻鹤来不假思索地朝张府而去,可进了巷子后却有些迟疑,他不能去敲张家的门,这会给许明意带来麻烦。他心里有些烦躁,再次厌恶起了这见不得人的情夫身份,他下了马,攥着缰绳,正踌躇着,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当即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一回头,先撞入眼睛的是一樽棺椁,他愣了下,莫名的,心脏都跳了跳。

“闻老板?”为首的中年男人正巧是闻鹤来的戏迷,一眼就认出了闻鹤来,道,“哎呦,您怎么在这儿?”

闻鹤来多瞧了那棺椁几眼,目光落在男人脸上,扬起一个笑,道:“宋老板,真是巧,”他道,“有点儿事,来寻杨三爷。”

杨三爷也是个爱戏的,杨府就在这巷子里,和张家一前一后。宋老板没有多想,说:“我听说您得有一段时日不登台了。”

闻鹤来心不在焉地说:“是,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顿了顿,道,“宋老板,这副棺椁是要送去哪儿?”

宋老板摆了摆手,说:“嗐,要送去张家呢。”

闻鹤来笑意僵住,“哪个张家?”

“瞧您问的,我都站这儿了,还能哪个张家,”宋老板笑了。

闻鹤来听见自己的声音,“谁去了吗?”

提及此,宋老板有些唏嘘,说:“张家大少奶奶去了,说是昨日去的,这不,匆匆忙忙地订了棺。真可怜啊,我没记错的话,张家大少奶奶是去岁冬嫁过来的吧,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还没满二十呢。”

那声音一下子变得远而模糊,偏偏一个个字清晰地往耳中钻,砸在脑子,闻鹤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第35章 40

40

许明意……死了?

闻鹤来无法相信宋老板说的话,他脚步乱了也未知,丢下缰绳疾走几步,还未靠近,就先看见张府门外,下人正往上挂着白布。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宋老板一行人抬着棺椁走入张家,他想,许明意真的死了?

怎么会死呢?许明意怎么会死呢?他们上一回见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一突然,闻鹤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想起了许明意曾问过他,如果他要离开四九城,他会不会带他走,许明意这么问,不是想求个答案,而是在隐晦地向他求救?

张家发觉了他们的事情,所以让许明意“暴毙”了,张家杀了许明意!不……不会的,闻鹤来脑子一热,抬腿间已经要往张府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没走两步,一只手攥住了闻鹤来的肩膀,“少爷!”

是闻郑,他不放心,追了上来,眼见着闻鹤来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张家冲,眉心跳了跳,拉住了闻鹤来。

闻鹤来眼睛泛红,盯着张家大门,说:“郑叔,你松开!”

闻郑压低声音道:“少爷,你要干什么?”

“明意不可能死!”闻鹤来咬牙切齿,压抑地吼道,“你松开我!我要去看个明白!”

闻郑脑子里浮现当日那个戴着帷帽的“女人”,再想起闻鹤来平日里的作派,约莫猜出那人便是张家大少奶奶,今日办白事的主人。闻郑眉心攒紧,道:“张家棺材都买了,少爷还要看什么。”

“没见着人,我不信,”闻鹤来说,他奋力想睁开闻郑,“郑叔,你放开我!”

闻郑道:“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