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遥无心再上衙,告了几日假。张家二老将许明意关去了柴房,根本不允许张靖遥去见他,张靖遥也不知要如何再见许明意,只是拿了伤药,让人送了进去。
张靖遥茫然地想,原来许明意如此恨他。
他竟这么恨他,恨到不惜和人私通,不顾一切地想离开他,可细细一想,许明意恨他,也理所应当。张靖遥当初娶许明意时便心不甘情不愿,他瞧不上许明意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更瞧不上许家为了钱而攀上来的这门亲。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靖遥弄过许明意,却连他的脸都不曾细看不屑于看,不想看。
他还将自己的愤怒,不甘都倾泻于许明意身上,张靖遥想,分明他不满意这桩婚事,他大可不娶,不喜欢许明意,他也能不碰他,他想要付邻春,为什么不去不顾一切地反抗?他都没有,他步步退让,天真地做着迷梦,却将痛苦施加于许明意身上。
许明意说得对,他是个懦夫。
张靖遥痛苦不堪,许明意那些尖锐的话,冷厉的眼神,如同一把把尖刀将他的血肉剖开,让张靖遥看到了皮囊之下的懦弱、自私、愚蠢。
这两日,张家二老让张靖遥闭门思过,不再让他插手许明意一事。张靖遥控制不住地去想,他爹娘会怎么处置许明意……愈想愈是心寒,他爹娘是当真对许明意动了杀心的。
四更时分。
许明意睁着眼睛望着老旧的房梁,是生是死,就看今天了。兴许是因为伤作痛,兴许是因为两天滴水未进,许明意没有半点睡意,嘴唇也已经干裂。
被关在柴房的两日里,许明意细数了这十九年的点点滴滴,实在是乏善可陈。这十多年里,对他饱含恶意的人,很多,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闻鹤来算一个。许明意按了按衣襟下挂着的观音玉雕,那日竟忘了将这东西,还给闻鹤来。
那天晚上听到闻鹤来说愿意带他回江淮的时候,许明意心中还是不可控地泛起了波澜,可旋即就冷静了下来,带他回江淮又怎么样呢?他也不想跟闻鹤来走了。
许明意无意识地想,可他又能去哪儿呢?他不想回津门。天下之大,他竟没有归处。
许明意恍恍惚惚的,乍听见门开的声音时,还当是梦,他扭过头,看着被推开的门,有人走了进来。
竟是张靖遥。
许明意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没有动,张靖遥慢慢走近了,看着面色苍白的许明意,二人都狼狈。张靖遥双眼通红,下颌生了青茬,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许明意,许明意仰着脸看着他。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张靖遥开了口,声音嘶哑,“你恨我?”
许明意慢慢点头道:“对,我恨你。”
张靖遥眼睫毛颤了颤,他闭了闭眼,自袖口取出薄薄的一张纸丢给许明意,说:“滚吧。”
许明意展开那张纸,竟是和离书,是张靖遥亲手所写的。他看着上头的许九娘三字,恍了下神,张靖遥说:“还不走?”
许明意这才反应过来,他盯着张靖遥看了几眼,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跟着张靖遥走了出去。许明意不知张靖遥使了什么法子,他们一路竟未碰上下人,临到一道窄门,是张家的后门,张靖遥取出了一个包袱,说:“日后别再回四九城了。”
许明意看着他手中的包袱,手指紧了紧,抬手攥在了手中。张靖遥退后一步,他说:“你说得没错,我是懦夫。”
“今后还你自由。”
许明意不吭声,看了他片刻,转身将走之际,就听张靖遥叫住他,“九娘你不叫九娘是吗?”
“你叫什么?”
张靖遥亲自写和离书时,将落笔“许九娘”三字时,却莫名地停住了,许明意说,如许家一般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可分明许家是将他出嫁,又岂会宣称他死了?
除非他不是许九娘。可张靖遥从未在意过许家,自是不知在他们成亲之后的半个月,就对外称许家七郎对外暴毙了。
他不叫九娘,叫什么?
张靖遥越想,越是摧心肝。
许明意抱着包袱,站在窄门边,在张靖遥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许明意。”
原本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真的想写一个恋爱脑,屡屡被骗凄惨又可怜,但是写着写着就偏了
可能等写完了,会考虑换个题目吧。
第33章 38
38
吱呀一声,张家那道窄门在身后关上,也拦住了张靖遥望向许明意的目光,许明意没有回头,只是抬起脸,看着漆黑的夜幕,有些恍惚。
他竟当真……走出了张家。
今夜星子寥落,斜月沉沉挂树梢,干燥又带几分凉意的风刮在脸颊,许明意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正有了踏出张家的实感。那一瞬间,许明意眼眶发酸,这大半年攒积的委屈在胸腔内翻滚,逼得他几欲落泪。
许明意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激荡的心绪才堪堪平复了几分。
时下不行宵禁,可已经过了四更,街上空空荡荡,只有路边蹿过几只夜猫,衬得黑暗中的四九城越发寂静。许明意紧紧攥着张靖遥给他的包袱,他拆开看过,里头是两身衣服和一沓银票,还有一把银元,银票易携带,银元可作日常所用。没想到张靖遥竟会准备得如此细致,就连那两身衣服,都是备下的男人的长衫。许明意沉默地捏着柔软的布料,这面料,约莫是府上绣娘给张靖遥新做的衣服。
张靖遥许明意心中五味杂陈。
许明意走出张家那条后巷,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今夜太顺利了,即便是张靖遥相帮,许明意心中依旧隐隐有些不安。许明意不再如无头苍蝇闷头往前走,他辨了辨方向,朝四九城内最热闹的街道走去。
许明意对四九城并不熟悉,可闻鹤来却在四九城生活多年,二人在一起时,闻鹤来有时会挑着四九城的事讲给他听。
许明意曾经想过去找闻鹤来,念头刚动就作罢了,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不想去找了。再者,他一旦在这个时候找闻鹤来,待张家反应过来,闻鹤来未必能全身而退,届时又会对他如何,许明意不敢赌,也不想再赌。许家都能出卖他,何况一个闻鹤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许明意想,他和闻鹤来之间,床榻上再是如何缠绵,依旧对彼此有所保留。
许明意受了伤,又渴又饿,走得也慢,他索性缓下步子,走走停停坐坐,慢慢迎来了四九城的黎明。
天要亮了。
街边卖菜和卖早食的起得最早,天将明,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饭食的香气。张家将许明意丢在柴房,滴水未予,又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许明意当真是又饿又乏。他寻了一个开得早的摊子,摊主是个老汉,见天蒙蒙亮就有人来用早食还有些奇怪,不过生意上门,哪有不做的道理,老汉道:“您早啊,想吃点什么?”
许明意小心地坐定了,将包袱搁在桌上,他察觉老汉打量的目光,不自觉地微微低下头。他身上穿的还是“许九娘”该穿的衣裙,鬓发稍稍整了一番,可瞧着还是像私自逃出家门的。许明意抿了抿嘴唇,细声细气道:“一碗面。”
老汉应了声,不再多看,便去给许明意煮面了。面上得快,热乎乎的泛着热气,许明意往肚子里灌了两杯热茶,一见那碗漂了葱花的清汤面,就咽了咽,他是真饿狠了。许明意飞快地扒完了那碗面,一旁传来热包子的香气,他看了眼那蒸屉里雪白的包子,摸出一个银元,对老汉道:“有劳您帮我买几个包子,剩下的便算作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