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怀昌将木筐搬到了三层,眼见着脚上踩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巡视了四周没有一个稍微干净的地面可以放。这栋房子是两间落地房合在一起,中间的墙壁打通了,所以打了层防水的台阶后建到三楼就停了,但是每一层面积大。三楼的头顶是透风的窗子,没有隔热,一上来就闷得厉害,严怀昌找不到干净的地就把木筐放到了箱子上面,一放下尘土飞扬,呛得人只想咳嗽。
储物房里还放了以前用的婴儿车、大屁股电视机和严母陪嫁的柜子,这些都是严怀昌小时候的了,从电视机下面的玻璃柜上还能找到那时候父母的结婚相册,照片已经发黄了,里面的人也有些对不上严怀昌的记忆,照片里面的他们太年轻,而严怀昌记忆中的都是他们衰老后的样子,甚至因为在监狱里呆得太久,年老的样子也记不住了。看着照片反而觉得新鲜,相册里压着一张他们家的合照一家四口是在他们初中毕业拍的,严怀昌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竟然差点自己也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了,都才刚刚读完初中脸生嫩得厉害,不过严怀兴读书比他好得多,父母亲以前常念叨让弟弟中考去考专门的职高师范,一毕业就包分配去当老师铁饭碗安稳,可上初中去问人家的时候,说这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早没了。
他们是老一辈,比其他父母年纪要大,接受信息也慢,既然不当老师,那就让严怀兴考上大学,当个大学生再当老师,总之绕不过铁饭碗。不过他不用,因为他考到的高中比严怀兴差些,家里也缺钱,他自己对读书还不感兴趣就没读了。严怀昌把照片重新夹回了相册放到原来的位置。
严怀昌忽然想起,楼下的几间屋子里都没有照片,照片是不是都丢到了这里,他反正也没事做,就把每个纸箱子都打开看一遍,但是翻了半天都是一些不值钱又舍不得丢的老物件,真就一张照片也没有,他有些不敢置信,即便没有合照,也有小孩的照片,毕竟习俗里面小孩出生满一定的月份里,都会去拍照,但他真的没有找到,应该是这里的东西太多了。
这里又热,灰尘也多,严怀昌呆不住了就想下楼,但他最开始放木筐的箱子没承受住重力散了,落了一地的灰尘。
严怀昌认自己运气不好,把掉出来的东西重新捡回去,就发现箱子底下压着一张高中毕业的大合照。
黑压压的一大批人,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因为那时候人少学校干脆就是高三所有班的学生拍合照,照片背后印着的人名也密密麻麻的。严怀昌不知怎的就想拿出来看看,可能因为他没过高中,对这种神圣的东西心中总有点敬仰。
但他拿起照片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照片上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他有些不敢置信翻到后面看,从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真找了那个名字。林余。
一群人里最打眼的那个,唇红齿白,面庞白净柔嫩,脸上还停留着青涩甚至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可明晃晃的生动漂亮,在他们这个小地方里就没见过这么鲜亮的人了。严怀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那时候没去过他们这最好的高中,哪怕是给严怀兴送点食物送些书也好,说不定能看到呢?可仔细一想那时候要真看见了,可能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吧。
会读书还长得漂亮,他几辈子也高攀不起。要不是严怀兴干得龌蹉的事情,或许他这辈子也见不到像林余这样的人。
不过,严怀昌把照片放了回去,掉出来的东西也一一捡了回去。他也不觉得自己现在会和林余怎样,可以按照老朱说的话来讲,露水情缘一场,蒙头睡一觉没有人会念在心里,现在又不是以前光被人看见个脚,黄花大闺女就没了贞洁不是成亲就是自杀。
甚至严怀昌自己心里也默认了一个想法,像林余这样的玩几个男人都不为过。
第三十五章
严怀昌从阁楼里翻出了些不用的东西,一些给收废品的都不会要的东西,他把东西都整理到楼梯口处,打算一会把地板洗了拖了以后一起拿下去丢掉。这工程还挺浩大,他装了六七个垃圾袋还不够装。严怀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那么讲究了,到了这个家后又是做饭又是洗衣,现在连着带孩子扫地丢垃圾了。难不成他还是天生的劳碌命了,不上班的时候也有事情得做。
严怀昌将杂物箱都整理好,垃圾袋的开口带了个绳结。其实也只是他不想没事做罢了,没事做就像回到了以前,回到以前在监狱里的日子,没有新鲜的事情,没有新鲜的人,每个人都是带着死一样的寂静活在这高墙铁壁内,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而迟滞。人的思维一点一点被瓦解,变得迟钝缓慢,不是出来性情会变得多么平和温顺,是被消磨殆尽了,对外界事物的刺激都反应不过来,滞留在十几年前。
严怀昌一直试着去接受这个新的世界,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去接受日新月异的资讯,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一直将自己呈在一个忙碌的状态,仍旧无法改变。而他唯一能感觉到期待和刺激的竟然是死去的弟弟的妻子。他自嘲自己是个人渣,色鬼,可他没办法摆脱。他隐隐对林余这个人有些期待,就像晨起后能见到一抹明丽的朝阳,可他心里却又在担心,觉得这些发生的太过蹊跷,太过凑巧,又太幸运,像是暗地里有人筹备好的一样。要他心甘情愿一丝不挂的全都献给林余,甚至愿意向他献上脖子上能够致命的绳索。
严怀昌拎着几大袋的垃圾下了楼,他身上难免沾上了不少的尘土,卷起来的衣袖也变黑了。楼下的过道很宽,严怀昌却拿着那些垃圾闯到了正在对话的两个人之间,他扫了纪平,纪平不知道他怎么了,却被他的目光吓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挡着他的路,连忙将脚缩了回去,抬眼胆惊地问道,“需要……需要帮忙吗?”
说着就是屁股坐不住沙发想要站起来帮他拎一下。
严怀昌转了下手腕避开了他的手,问一旁坐着的林余,“垃圾丢到哪里?”
林余脸上露出疑惑,不解他来了那么久还会不知道,但是他还是说了,“往左边走走到这个巷子尾往右拐,就可以找到了。”
“要……要我带你过去吗?”
让瞎子带路一听就是鬼扯的话,可严怀昌真嗯了一声,这下住了一旁正坐着的纪平,他又是怀疑自己耽搁了人家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是想是不是自己碍眼了,急得匆匆找了一个理由就走了。
林余送至纪平上了车让他小心外面的巷子窄,别刮到了车。听见车启动走远的声音,林余扭头问道,“我陪你过去吗?”他问得诚恳像是没察觉到异样。
严怀昌也只当他不知道,“好。”
他和林余并肩走着,但并不准确,林余比他慢一个肩膀,他需要别人在旁边带路确认路况。
“对不起!”旁边跑过一个去追球的小男孩,身子撞了林余的手臂。
“没事,他们现在应该放学了,怎么严瑆还没回来?”林余困惑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手机赫然显示六点零四分,严瑆四点半就该放学了,走回来再拖也就半个小时。
“……我想起来了。”林余看向严怀昌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严怀昌跑到校门口,校门口早就没有一个学生了,大门都拉上铁闸,左边一个卖烤肠的摊贩也准备收摊骑三轮车回家。
“有看见一个小女孩一直在门口等吗?”
卖烤肠的显然是个外地人皮肤黑眼睛也黑但是是黑亮,“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校门口不天天都有学生在等吗?”
严怀昌只好歉意地给他解释和他说了对不起,话刚落,那个人就蹬个三轮车嘎吱嘎吱走了。
夏天天色黑得慢,现在还是亮着的,可太阳临近落山,给周遭的景物都染上了层黄晕,严怀昌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跟林余解释,他急匆匆跑过来什么都没说,现在跟林余说也怕林余跟着急。他手机里还存了严瑆老师的电话,可一问人家也就知道他出校门五点多的时候严瑆就站着等呢。
严怀昌又问了一句,教室里有没有可能,可老师也说教室都会让保安上门锁,不可能有人进来。严怀昌哑言,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恐慌,既怕那么小的小孩被人骗又对不住林余,绕着来回的路走了两圈,问了一遍路上住着的人家,却也都没有。
他绕回了校门口,现在灯都灭了,只留着保安室的一盏灯,存了侥幸心理去问,可是人也照样没看见。
严怀昌不死心,真不行就去警察局调查路的监控,又按回去的路走,就看见路灯下背着个书包往回走的小身影。
严怀昌急忙跑过去,赶到她身边,但严瑆只是扫了他一眼,话又全部堵回去了,严怀昌不会多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说忘记就是扯理由不是吗?两个人一直保持缄默地状态走了到了家里,林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坐在客厅沙发上等。
听见声音稍稍扭头问道,“回来了?”
严瑆没回他的话,先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果篮和地上一箱箱精包装的粮油和牛奶。
“谁送的?”
“妈妈的朋友。”林余能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以及严瑆说话时的口吻不对,可他犹豫了一会就照常回答道。
“又是朋友,这次又是哪个叔叔,还是我见都没见过?”
“你在说什么,是以前的同学,你爸爸也认识。”
“他不来接我,你也不来接我,反正我不重要,我死在外面也可以!”严瑆顾不上林余的解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尖叫道,尖锐的声音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哑的破音,她嗓子劈裂开得疼,呛得咳嗽又流眼泪,可是又把眼睛睁得很大,怒瞪着林余,积蓄起的眼泪在猩红的眼眶里打转。说着急匆匆跑上楼,房门的咔哒一响上了锁, 里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我去楼上。”严怀昌拉开抽屉,去找里面的钥匙。
林余握住了他的手,从严怀昌的手里拿过钥匙串,“没事,我来吧。”
“她以前经常这样的,现在算好了的,你去她只会更生气,往你头上砸书,砸板凳。”林余的语气极其地平淡,像是看惯了也看淡了,可面容上还是难以遮掩的疲倦。“你可以帮我去把菜热一下吗?”
他从严怀昌手里拿过钥匙后,就往楼上走,楼上传来门锁咔哒的声音,可严瑆抵死了门不肯让他进来。
“松手。”林余淡道。
“……松手,我好话不会讲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