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藻自然不会承认,他一向心思不摆在脸面上,又掼会扯慌,此时面对他视为蝼蚁的女儿,即便被拆穿了,也能泰然处之。

“我儿聪明,倒是猜对了几分。你娘生前为你看好的亲事,那家人下江南探亲,找了过来问起了你,为父才要将你带回府中,意图同你解除误会、父女重修于好。你同这阉人成日厮混在一起,对你的名声有何益处?江月圆,你莫忘了,你是我江盛藻的女儿,满金陵城再没有比你身份矜贵的人物。怎么,你要穿着粗服旧衫、吃糠咽菜的过一辈子吗?”

月圆有些疑惑。

上京边姨母的女儿陶小姐,月月给她来信,上一封就是五日前,可没说过要下江南的事。

再细想,许是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出门子?

不对啊,边夫人只有陶小姐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兄弟?

或许娘亲安排的另有其人?

但不管怎么样,月圆是决计不会再相信父亲的一字一句,想着娘亲的事,还需要着落在一枝园,月圆沉吟片刻方才出声。

“父亲还在骗我。”

“是不是骗你,回到一枝园一看便知。”江盛藻神情坦荡,“除夕遇匪,你错怪了为父。至于这三年来对你的不闻不问,为父心有苦衷近年来朝廷核查地方税务、农桑、为父艰难度日,府中一应事务皆由郗氏操持,为父以为你被善待,岂料……”

月圆笑出了声,“父亲这般独断专行的人,竟被郗夫人洪骗了?”

江盛藻无视了月圆话里的嘲讽意味,当下一心想着要将她带回府再行入京的计划,此时只当不察。

“上京亲家来的人,十分知礼,为父以为,去他们这般显赫的家世,你嫁过去必定畅快惬意。至于你娘亲的冤情,为父当年的确被仇恨耻辱蒙蔽,草草结案,今日你既查到了潘人语,为父即刻就提上日程,还你娘一个清白,也还为父自己一个心安。”

月圆嗤笑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我跟父亲回去。”

江盛藻舒了一口气,萧固却大惊失色,委实惊讶,“姑娘,你怎么能再回去呢?”

月圆走到了萧固身边,本想开口同他说明白,可此时当着江盛藻的面,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萧员外,我暂且回家几日,弄明白了我就回六桂村。”

萧固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此时一股被背叛的感觉在胸中游走,压了好几下气,也没压下去。

“姑娘就这么想嫁人?一个还不知道真假的未婚夫,就能把姑娘骗回家?”

月圆看着萧固的眼睛欲言又止,好一时才叹气说道:“我有我的苦衷……”

“多大的苦衷,我老萧都有法子解决我说过了,这世上还没有能难倒我老萧的事!非要依靠你这人面兽心的爹?”

江盛藻冷笑一声:“若非看在郭太监的面子上,本府又岂能容你在此撒野?你再有钱,本府一句话便能抄你的家,变卖你的田产家业!劝你莫要再说什么诱骗小女孩的花,否则本府定要你蹲监牢。”

“父亲若敢动他一下,女儿自有让家族蒙羞的本事。”月圆冷冷地说道,“祖父想要向上走,一定不希望家宅出事。”

这样的威胁并不足以叫江盛藻害怕,但他深知这阉人定有一些关系人脉,他并不想开罪郭礼容,便也只是嘴上威吓几句罢了。

“阿圆,为父在前方等你。”他转身向外走去,黑夜瞬间吞噬了他。

萧固冷冷地看了一眼月圆,到底还是问出了声,“上京的未婚夫,就这么吸引姑娘?什么世道了,还执着这个?”

“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月圆无力解释,“我过几日自会想法子出来,劳烦员外为我关照雪藕。”

萧固看她的眼神里,有些许鄙夷,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对姑娘来说,我家主人是什么?”

他的眼睛里泛出些泪意,低低地说着,“姑娘当是玩家家酒,说走就走,可真孩子气啊。”

月圆苦涩地笑,“萧员外,你信我,至多五日我就回来。”

“姑娘不信我手眼通天,也不信我能使鬼推磨,我做什么要信姑娘?”萧固流下泪来,低声自嘲,“我可怜的主人啊,早知如此,何必出来看春天?一点也不可爱!”

第40章 旧情遗憾他是我的底气。

坐上回一枝园的马车,月圆掀开窗帘一角,萧固颓唐的身影佝偻着,像深夜里一株垂头丧气的莲枝。

可怎么好呢,她

还没有同燕覆道别,就坐上了回一枝园的马车。

萧员外恼她是应该的,他与燕覆荣辱一体,自会觉得被背叛。

月圆心里五味杂陈,烦躁不堪,方才碍于父亲在场,不便同萧固说明白,此时静下心来,又觉得前路茫茫。

父亲没有和她共乘,也许在另一辆马车里,也许是在前方骑马。

不过,印象里父亲不怎么骑马,他是文官,秉承持重沉稳的作风,平日里出行也都是乘轿。

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银钱,她此刻真像个丢盔弃甲的女贼,自愿回到了牢笼。

窗外的湖景渐渐被甩在车后,随之而来的是久违的街巷,月圆有些困意,却不敢睡,强睁着双眼看着街景,没过多久,便到了一枝园门口。

车门被打开的时候,扶住她手的女儿家,团团脸,眼尾下垂,正是年前大驯象门下受伤的婢女冰桃。

月圆惊讶于她的恢复速度,毕竟当时肩颈处受了很重的刀伤,此刻却行动自如,想到这儿,她的视线落在了冰桃的肩颈,冰桃注意到了姑娘的视线,腼腆地一笑。

“若不是姑娘及时将奴婢送回,奴婢恐怕熬不过去,也没有机会再伺候姑娘了。”

冰桃与雪藕是当年娘亲亲自为她挑选的侍女,自月圆三四岁起就服侍左右,感情自是比一般的侍女深厚的多,故而月圆的内心深处,对冰桃还存有过往的情分。

“我听你说话气虚,可是伤到了气管?脖子那里还是要保暖。”

冰桃乖巧地应了一声是,虚扶着姑娘的手,进了一枝园的大门,时隔三年月圆再踏进一枝园,这里格局没有大动,陈设却大变了模样,连花草都换了品种。

进了二门,迎上来的是祖母院子里的婢女琼琚,她性子和软些,见到月圆先问了礼,方才将园子里的安排一一道来。

“老爷传来消息时,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奴婢领着人把姑娘的院子打扫了一遍,床铺被褥都换了新的,姑娘今晚好生歇息,明日起身后,再向老夫人院子里去就好。”

听她的话音,好像她要长长久久地在一枝园住下去似的,月圆不以为意,点头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