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的什么话?这位是一枝园的崔嬷嬷,最是德高望重,姑娘且听听来意,着什么恼呢?”
她说着话,一旁的崔椒却微眯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三姑娘。
七年前,崔椒陪同自家夫人郗怀霜在一枝园借住,那时候这位三姑娘才只七八岁,站在雪堆里,皮肤白如春雪冻梅,抱在手里的时候,满身香雾,实在叫人喜欢。
今日再见,盈盈一立,削瘦不少,却玉寒生光,愈加动人心魄。
这般仙姿,比当年的简氏还要再盛几分,崔椒少不得替自家郗夫人生气起来,眼里的寒光愈烈。
“三年前,简氏与外男通奸,事发后羞愧自缢,原本人死账烂,老爷不打算追究,但近日,奸夫现了身,向江家讨要当初送给简氏的定情信物。”
崔椒语带鄙夷不屑,冷冷地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礼单,念出声,“金荔枝耳环一对,金丝嵌珠手镯一对,双修欢喜佛一座,金箔画数十张,素纱抱腹一条……三姑娘,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连续三年的脏水泼过来,已经将月圆的心性磨练的百毒不侵,纵然眼底湿润,气血充脑,也不能露出害怕的神情。
“念啊,继续念下去。我倒要听听,还能编出什么新鲜的词来。”她笑的很和气,浑不在意地说道,“同打骂妾室,不敬婆母、不事生产的罪名比起来,与人通奸的确最好炮制假证。崔嬷嬷,我小时候见过你,你那时候跟在郗怀霜的身后,时不时拿眼睛恶狠狠地剜我。”
这几句话显然击中了崔椒的内心,她万没料到这看上去身娇体弱的小娘子,竟然不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小姐,伶牙俐齿不说,胆量也不小。
“金陵府都判了,姑娘远在上京的外家也认下了,姑娘此刻的嘴硬听了只让人觉得可笑。”崔椒冷笑着说道,“我和姑娘辩不分明,没必要再辩,来几个人扶着姑娘,其他的,跟我进去搜。”
姚金玉抱着膀子在一旁洋洋得意,月圆若是那任人揉搓的面团,也不会被丢弃在庄子上,此刻见几个婆子冲她过来,便率先跑进了堂屋,挡在两扇门前张开了双臂,像只意志坚定的的鹰崽子。
然而婆子们只在原地怔住了一会儿,就在崔椒的喝令下,上前按住了月圆,雪藕哪里能看着自家姑娘受苦,一咬牙捡起地上掉落的菜盆,使劲儿往婆子们的方向砸去,这时候崔椒已经带人闯进了堂屋,那菜盆一砸进来,将崔椒吓了一大跳,后退了几步撞上了堂屋的桌子,只听咣当一声,那墙上挂着的大弓,砸了下来,正中崔椒的头顶。
大弓能扛二百斤的力,砸在脑袋上不得了,崔椒被砸得眼冒金星,歪倒在地,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婆子们见她这样,都被吓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月圆见崔椒被砸,脑中千回百转,上前抢过了这把大弓抱在怀里,高声道:“崔嬷嬷,我知道你也有几分见识,来认认这把弓。”
崔椒心中烧着熊熊怒火,此时听江月圆说她有几分见识,火倒是小了一些,忍着脑袋上的剧痛站起来,视线在江月圆怀里的弓箭上停留。
她哪里懂什么弓,但却懂木材,这把弓一看便是最上等的木材所制,其上还雕刻着纹样,虽然一时分辨不出纹样是什么,却依旧能看出弓箭的尊贵。
“再好的弓又如何,和姑娘你有什么干系?”崔椒狐疑地问道,这江家三小姐如今爹不疼舅舅不爱,落魄到如此境地,还能有什么人脉关系,即便有,难道又能和江家抗衡了?
江月圆正思索着对策,雪藕已在一旁接过了姑娘手里的弓,挡在月圆的面前,厉哼了一声:“崔嬷嬷,我家夫人生前就为姑娘定了亲,姑爷如今官封三品将军,前些日子听说了姑娘家中的变故,派人送了用以防身的弓箭做定,不日就会前来迎亲,崔嬷嬷若不信,回去问问老爷就是。”
崔椒的视线就又落回了江月圆的身上,打量来去,半信半疑。
她是跟着郗夫人前年才到一枝园,自然也不知道简氏当年是否有这样的安排,但此时看到这把大弓,看看江月圆这绝俗的容貌,再想想她方才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不由得又信了八分。
若当真如此,她不能出这个头,听人说上过战场的武将杀人不眨眼,脾气上来了把她砍了,届时夫人再给她讨公道,她的尸体都凉了。
“这弓倒是实在,将我砸的头晕胸闷,快要呕出来了”崔椒一下子捂住了胸口,由婆子们扶着往外面冲去,“快,快扶我出去,我要吐!”
她们来如一阵风,去又似一阵风,顷刻间涌出了大门,只剩下姚金玉傻在当场,江月圆冷眼看她,吩咐起雪藕。
“把姑爷的弓箭,供起来。”
姚金玉闻言,吓得撒腿就跑。
第3章 深府朱门上京的故旧
崔椒来一枝园后宅回话的时候,欷怀霜正同弟媳妇屠氏一起看料子,预备着过年时,再给一枝园的姑娘们裁几身待客的衣裳。
金陵城有名的布料商人戚景云,叫仆人们托着各色样子给郗夫人挑,屠氏拿手翻看的时候,一抬眼,戚景云正好也看过来,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睛里的深意。
屠氏笑了笑,再看欷怀霜的眼神,就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客套。
同殁了的简氏相比,郗怀霜的确贤惠。
嫁进来不过两年,掌家也只是近半年的事,就把一枝园的前堂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向来高傲刻薄的婆母,重阳赏秋的时候,看着满桌子的菊花宴,都夸
赞了她一句贤良。
不过屠氏不掌家,谁待她宽松,谁就好,所以单从这一点来说,她不喜欢郗怀霜。
不过简氏在的时候,她也不大高兴,因为简氏长得太过于好看,到哪里都是焦点,难免叫屠氏偶尔午夜梦回时,有些小小的失落。
但简氏与人通奸这件事,屠氏不太相信,简氏生了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她能看得上谁?
她心里千回百转的,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郗怀霜拿了块牙绯色的料子过来给她看,笑着说真鲜亮,“一枝园的姑娘们生的好,就没有不相衬的颜色,我这眼睛都挑花了,弟妹快过来给我掌掌眼。”
“嫂子还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屠氏笑着接口,“不过说起来,金陵城里讲究多,不说出门,只说在家里头,早起、午点、赏花,吟诗,晚上再有个什么节目的,都得换各色各样的衣裳,别说嫂子了,我都眼花。”
郗氏闻言就笑笑,等到屠氏和布料店掌柜走了,才脸一板,气的坐下来足足灌了两大杯茶。
“她是个什么出身?话里话外以为我不知道一枝园的讲究?谁在家里不是换三两身衣裳了?说的话犯嫌。”
崔椒赔着笑站着,跟着夫人骂了几句,等她消了气才把晌午去六桂村的经过说了一遍。
“……倒是没听说三姑娘有个远在上京的娃娃亲,还是个升了三品的武将,奴婢当下没有造次,寻了个由头还家了。”
郗氏也有些发懵。
按说那简氏是个十足的女儿奴,若是有娃娃亲的话,一枝园上下应该都知晓,可一直到江月圆被赶出去,丢在了庄子上,都没人提起过这码事。
“那张礼单没有叫她拿着吧?”抛开亲事先不谈,郗氏先确定没有留把柄在六桂村,“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自有别的办法整治她。”
天寒地冻的时节,乡下冻死个把人,都是常有的事,叫姚金玉把那小蹄子的财物都搜刮干净,炭火也断了,一个娇小姐能熬得过去才怪。
崔椒称是,又试探道:“要不奴婢去问问府里的老人,许是能打听的出来。”
“下人之间传闲话最快,叫人知道你打听这件事,旁人还以为我要怎么她了倒不如去问老爷。”
郗氏说问就问,此时正好是用夜宵的时候,她叫人煨了鸭舌汤,提着去了书房。
江盛藻任着金陵十府的巡抚,除了留都的那一套朝堂班子以外,他就是金陵城第一位高权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