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天光昏暗,无星无月。赵府传出了哭声,门口挂上了两个凄凉的白灯笼,在深秋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赵宝儿被换上了麻白的素服,乖乖地跪在灵前,向每一个来拜祭的人叩首还礼。三更天的锣声响过,没有外人再来,赵宝儿摸摸鼓鼓的肚子,轻轻拉了拉赵华延的袖子,小声道:“表哥,我饿了。”

赵华延跪在他身侧,温柔地起身回答:“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你等我一会儿。”

“嗯。”赵宝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困极了,小脑袋瓜一点一点的,眼睑不自觉地合到了一起,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朦胧中似乎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这孩子是长胖了吗?”柔和的女声由远及近,“五官和小时候差不多,看着比我还秀气。”

“他怀孕了。”清越的男声缓缓道,如冰玉相交,清冷疏离。

“怀孕了?宝儿不是个男孩子么?”女子一惊。

“雌雄同体,无甚稀奇。”

“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这种事你也知道。”女子的脚步声轻盈地来到赵宝儿附近,“阿昭,来上柱香吧,好歹她也是我们的母亲。死者为大,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不,没有杀她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男子毫不犹豫地拒绝。

“阿昭!”女子提高了声音,又急又恼,赵宝儿那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了,被这声音忽然惊醒,水汪汪的大眼睛倏然睁开,迷惑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杏色衣裙的女子装束十分素净,花容月貌,发间只插了两根珍珠钗,显然是来奔丧的。

赵宝儿愣了愣,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姐姐。”兰陵跪下来,把黄色的纸钱和纸元宝扔在火盆里,屈身叩首完毕,才回答道。她眉目鲜妍,即便穿着寡淡的素服,也有一种摄人的容光。

“姐姐?”赵宝儿喃喃,恍然大悟,“表哥和我说过的,兰陵姐姐。”

“真乖。”兰陵不由笑道,“姐姐来的匆忙,没给你带什么礼物,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吃的,表哥已经去拿了。”赵宝儿一脸天真。

兰陵点点头,转头看向几步之外的秦昭,介绍道:“这是你……”她顿了顿,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粩》阿;遗扣,号《三、2》凌,一七。零,沏;一)四《六/

赵宝儿好奇地扭头,只见这陌生男子身材修长,容貌昳丽,龙章凤姿,令人呼吸一滞。

他漫不经心地撇过赵宝儿,就像一只懒洋洋的老虎,随意地瞟了一眼傻乎乎的小兔子。赵宝儿久远的记忆深处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漠然睥睨的丹凤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便是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将他吞没,稚嫩的哭声和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幼小的身体不断下沉,一直沉到黑暗的水底。

赵宝儿的脸色瞬间一白,恐惧地缩在兰陵身后,脑子里一团浆糊,赵华岩的反复叮嘱仿佛变成了许多个小人在乱打架,他稀里糊涂、战战兢兢地开口:“哥哥……”

灵堂倏然一静,赵宝儿越发忐忑,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来。

“阿昭,别吓唬他。他不过是个小傻瓜,你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兰陵摸了摸宝儿的头,无奈地打圆场。

“因为他哭了,所以便是我的错?”秦昭冷笑,“怎么,弱者有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兰陵两边哄,“我知道,你曾受过宁王的侮辱,所以恨他入骨。但是你看宝儿的眼睛,又大又圆,明显是个杏眼,面目柔和清秀,怎么看也不像宁王的种。”

“所以?”秦昭挑眉。

“所以你不必迁怒于宝儿。稚子何辜?”兰陵平心静气地道,“何况你看他的样子,恐怕连名字都不会写,能自己活下去就不错了,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杀他,自然以后也不会动手。所以,过来看看他吧。他毕竟也是你(弟弟)……也是母亲的孩子。”

秦昭站在蜡烛黯淡的光辉中,入目所及所及全都是惨白的颜色,如同当年先帝去世时灵堂的景象。也是这样一个寂冷的深秋,只是披麻戴孝跪在那里的人从他自己变成了赵宝儿。

15岁的小少年,还没有秦昭养的猫聪明,要哭不哭地偷眼看他,浑身都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而且还被男人搞得怀孕了。秦昭的心情非常复杂,就像你一直非常嫌弃的小傻瓜,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虽然很嫌弃,但那毕竟是你们家的,身上留着一半和你相同的血,还顶着一张和你有一点相似的脸。

秦昭垂眸,目光落在赵宝儿的肚子上,问道 :“这孩子你要吗?”

赵宝儿愣住了 : “什么?”

秦昭重复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想要吗?如果不想要的话,我让人帮你打掉。”

“我要呀,宝宝可以陪我玩。”赵宝儿忙道。

秦昭无语,又道:“碰过你的人,你讨厌吗?”他说的委婉,兰陵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如果赵宝儿讨厌,就把他们都杀掉。

“讨厌谁?”赵宝儿没听明白。

此时赵华延刚巧走到了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昭发现了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对赵宝儿说:“把你骗到手的李荣,和你的表哥赵华延。你讨厌他们吗?”

“不讨厌呀。”赵宝儿眨巴着眼睛。

赵华延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走进门去,恭敬地施礼道 :“微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秦昭晾了他一会,优雅地走上前去,点了柱香插好,袅袅的白烟飘飘悠悠地升腾起来,飘散在深夜幽冷的灵堂。

“免礼。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秦昭随口道,玄色织金袖口缓缓垂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想来表哥不会让我失望吧?”

“臣自当竭尽所能……”

“朕只看结果。”秦昭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门外执刀肃立的夜枭卫为他披上墨绿斗篷,秩序井然地护卫他离去。

灵堂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兰陵走之前小声笑道:“阿昭其实很温柔的,你们没必要这么怕他。”

赵华延苦笑:“那是因为你是陛下亲姐姐,你们感情深厚,他在你面前温柔。我可不敢跟他放肆。”

兰陵笑了笑,也不辩解,爱怜地亲了亲宝儿的额头,叮嘱赵华延好好照顾他:“如果有什么难处,就来信告诉我。方圆五百里都是我的封地,我这个公主虽是沾了陛下的光,但是三品以下,多少会给我点薄面。不过不可仗势欺人违反大秦律法,否则陛下第一个拿你开刀。”

赵华延一口应下:“姐姐放心,宁王和姑姑前车之鉴在此,我哪里敢?”

秦昭与兰陵来去匆匆,譬如朝露晚霞,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