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他舅舅的命,也是裴醒枝的心血。
他的声音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你现在给我这些,是什么意思?裴醒枝,你想和我两清是吗?你找惹了我,放纵我沉溺在你的身边,然后你现在又想一脚蹬开我?”
他说着,忽然就愤怒起来,一把将那叠文件推翻了:“没有这么好的事!你的命是我舅舅换回来的,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凭什么!你接受了我的爱,现在也说不要就不要了,凭什么!”
他想发怒,却更想痛哭。他自以为身上背负着一段仇恨,千里迢迢走进了一座充满梦幻的花园,在恨意里清醒的被俘获,心甘情愿的落下陷阱。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仅轻而易举掀翻了他曾经视若性命的执念,还要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毫不留情的割舍掉。
......凭什么?
裴醒枝眼睛都没抬一下。那个对他如此温柔纵容的人,现在却冷漠得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太陌生了。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裴醒枝,是梁望从来没见过的裴醒枝。
在矿谷的黑暗岁月里历练出来的,在锦市的尔虞我诈里摔打出来的,在楚白秋和顾北知的夹缝之中游刃有余的,执掌雨华、晋身新贵的裴醒枝。
郎心似铁,不动如山。
梁望忽然就开始慌乱,他意识到,原来裴醒枝不仅仅有平时对他的、笑容晏晏的那一面。真实的裴醒枝,他并不了解。1伊〇3其96吧貳1大餐
可是在了解之前,他已经爱上了。
他甚至为这份爱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他的恨。
“无论你签不签,事情已成定局。”裴醒枝淡淡道,眼睛落在人去楼空的监控画面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倦怠:“小望,再过一个小时,楚白秋和顾北知都会到。我希望你能在这之前把字签了,然后去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明天开始,我就会从锦市消失,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我了。”
他的声音那么轻,态度却这样坚决。
梁望的心越来越冷,他知道裴醒枝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他没有开玩笑。
“......你真的、真的......”他撑着桌面,眼眶赤红的看着他,嘴里流出的每个字都好像被他咬碎了、沾着血。他摇着头,带着泪光,看了他最后一眼,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别墅大门。
这座他走进的时候,无比忐忑、无比憧憬的大门。
他走的时候,却那么惨淡。
楚白秋开着车在马路上横冲直闯,眼前明明是一个倒计时即将结束的黄灯,按理来说他就应该踩下刹车,老老实实的在白线后面等着。
但这是理智尚存的楚白秋。
他面无表情一脚踩在油门上,在倒计时变成1的时候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一般冲了出去,留下一串刺耳的发动机轰鸣。十字路口站岗的交警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锦市的天底下能有这么嚣张的货色。
晚高峰,市中心,超速。
这三个词组连在一起,如果在后面缀上楚白秋的名字,将会是足以在圈子里炸起水花的大瓜。超速倒是并不罕见,但是和体面、矜贵的楚白秋联系在一起,不敢置信。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还在手机的呼叫界面,反复拨打着一个号码。
未接去电多达十六个,占据了一整页,备注却很简单,简短的“老婆”两个字。
第十七个电话,在楚白秋已经拨得麻木的时候,居然通了。
他条件反射的接起来,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点钟的约会,二十七岁生日,在雨华总裁办和顾北知的会面,代表着他的爱人已经不想遮掩,他亲手撕碎了一切遮羞布,将这场混乱淫秽的关系彻底的摆上了台面。
那么,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关于他们的婚姻,他们的未来。
楚白秋忽然发现自己脑袋里一瞬间转过了那么多个猜想,却没有一个是他愿意去接受的。
那一头,电流音平静的响了三秒钟,传来了爱人清淡的声音。
他报了一个地址。
是一栋,楚白秋从未得知过的海边别墅。
他驾驶着爱车,一路压着限速的最高峰闯过去,可是再怎么快,到达的时候也天黑了。星子低垂,远方传来海浪接连不断的拍打声,别墅建在半山腰,在夜色里只有黑黢黢的剪影。二楼露台亮着昏黄的灯光,楚白秋停在门口,忽然就有种不敢进门的心情。
但是畏惧这个词,是不应该出现在楚家继承人的字典里的。
楚白秋不会畏惧。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下车、锁车,然后慢慢地,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雕花大门。
露台的灯光如一阵轻薄的雾气,明灭中勾勒出他为之心折、甚至心碎的那张脸,长眉入鬓,眼尾昳丽,含笑而若有嗔,睇眄宛如含情。他仅仅是端着茶盏,安安静静的坐在灯光下,侧影就似一副等待千年的画,每一道工笔线条都在诉说情致。乌鸦鸦的鬓发,挺拔清冶的鼻梁,他是人世间最后一点清姿,于宛然无声之中将谢未谢。
裴醒枝的美,丝毫不带殊媚之气,反而有种一切欲望被满足、一切爱恨都懒回顾的倦怠,偶尔从眼角眉梢中带出,更显得清古秀冶的五官染有张力,叫人忍不住凝视一眼又一眼。偏偏他本人对这种额外的关注丝毫不在乎,偏偏这种不在乎才更引得人想试试飞蛾扑火的滋味,想试试燃烧殆尽的那一瞬间,能否叫烛火动容摇曳哪怕一刹。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楚白秋心想,栽在他手里,自己真是不冤。
明知他烟视媚行,明知他水性杨花。
他缓步走过去,几乎是含了一种无奈和淡淡的幽怨你用两通电话戏耍了我,又戏耍了你的情夫,叫我放下尊严和体面为你大打出手,还待如何呢?闹了这么久了,再多的恩怨也该过去了吧,离又不能离婚,你最终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回家么?
想到回家二字,他难免又生出一点安心毕竟他才是有名有份的丈夫于是罕见的决定率先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向爱人主动示好:“阿醒,这么晚了,你的生日都快过了,不如我们先回家吧。”
裴醒枝撩起眼皮,又垂下去看他手里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水:“回什么家?”
他还在生气,毕竟阿醒素来娇气......楚白秋忍住叹气的冲动,耐着性子温和道:“当然是回我们的婚房。你二十七岁生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毕竟也是个生日。我想,不应当有乱七八糟的人掺杂在我们家里。”
他温言絮絮的话声,被裴醒枝推到自己面前的一张文件滞塞。
看到那六个字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可是,揉了揉眼睛,做完了这个非常不体面的动作,那六个字仍旧未变。他瞬间抬手将文件哗啦哗啦翻到最后一页,落款是熟悉的签名,配着红色的指纹。
楚白秋几乎是茫然的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