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悲怆、恳求或者哀痛,语气仍然是他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裴醒枝知道,这少年森林、湖水一般的外表下潜藏的是何等汹涌热烈的情感。

他实在是无法拒绝爱人的请求。

他打电话给助理,买了两张去大凉山的机票。

诺苏在学校门口接到了梁望,手牵着手带到饭店吃了一顿饭。裴醒枝并没有出现,他仅仅只是坐在花墙隔开的邻座,安安静静的喝茶。

“舅舅,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我很忙的,小望,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孩子不知道从诺苏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他实在是个太早慧、太敏感的孩子,又亲手送别过父母双亲,诺苏的语气还是平淡,但是他仿佛已经从其中听出了不详。

他于是不再说话。

诺苏摸了摸他的头,语声很温和:“如果舅舅以后不再来看你,小望,你要自己学习、生活,以后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梁望仰头看着他,眼泪就掉下来。

他们说了什么,裴醒枝再没有听进去。他只是捧着那杯凉透的茶,怔怔的想,这一个被诺苏舍弃的是梁望,那下一个会是他吗?

会是,他吗?

诺苏没有告诉梁望前因后果,也许他只是觉得孩子不应当承担那么多;他也没有如裴醒枝以为的那样,把梁望托付给爱人。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仅仅是觉得,裴醒枝自己也就是个孩子。让他去照顾梁望,只要梁望在的一天,他就会一直沉溺在名为诺苏的魔障里,永远都得不到应有的新生活。

这是诺苏不愿意看见的。

他给梁望留了足够的钱,离开大凉山的那天,郑重的和裴醒枝说,不要再来四川,不要再过问梁望,不要再想起和诺苏有关的一切事情。

就当矿谷是一场梦,就当诺苏是......一场梦。

裴醒枝哭了。

诺苏不是没见过裴醒枝的泪水,但是从没有哪一次如这一次一般惊心动魄。他安静的站在夕阳里,流水一般的光线温柔的落在他脸上,白色的纱布被打湿成暗淡的两片水光痕迹,泪水没有洇出来。他哭得很安静,除了薄红的鼻尖,几乎找不到悲伤的痕迹。

但是诺苏的心头就像是被尖刀割裂,一片一片落下来。

他摸了摸裴醒枝的脸,把唇贴在他的额头上。

冰冷的吻覆在冰冷的脸,却奇异般的留住了最后一点温度。

第三卷换用了第三人称,感觉这样比较好写。

也确实没写过,想试试,所以就换了。

56

诺苏和裴醒枝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仅仅是因为两个人现在都是离不开医院的病号,又都不愿意请陪护,干脆住在医院附近,开药复诊都更方便。家务请了阿姨,平时出入也有司机,倒是过了一段很平静的生活。

裴醒枝没有再去上学。在成璧的学籍早已因为旷课日久而被注销,他甚至没拿到高中毕业证,更不要说参加高考、或者出国。

关于楚白秋和顾北知,裴安简单提了一嘴在汗腾格里峰被先后抛弃的两人,仿佛是完全死心,循着既定的道路出国念书去了。而楚家对雨华的态度也很冷淡,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裴醒枝听完后,只对他爸说了四个字,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

第二十岁的新年在一片热闹的烟花爆竹声中掠过去,电视机在客厅里喋喋不休,温婉动人的主持人挂着亲切的笑容,陪全国人民倒数着“五四三二一”。

精力不支的诺苏揉着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圈,哈欠连天的走回房间里去了。

裴醒枝安静地坐在窗户边上,窗外烟花绚烂的尾巴映亮的天空,也映亮了他的脸。他扬起脸,对着烟花炸碎的方向,安静地“看”着。

裴安在客厅另一头踟蹰了片刻,摇着轮椅,“沙沙”滑动着到了裴醒枝的面前。他如今听力十分敏锐,瞬间就把头扭回来对着父亲。整天[出文机器(人1;10,37汣6吧⒉1

裴安捏了捏轮椅的把手,已经完全花白的头发垂在脸侧,烟花明灭间,他脸上的皮肤几乎撑不住垂落的皱纹,也挂不住憔悴的五官。他凝视着带着淡淡笑容的儿子,双手几乎把铁制的扶手捏出指印,嘴唇张了张,凝固了好几秒,最后嗓音有点沙哑的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儿子,诺苏的病情怎么样了?冯医生有什么交代的吗?”

裴醒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缩,笑容仍然不变:“手术很好,医生说他只要坚持吃药,能控制住免疫系统的崩溃速度就行了。好好治疗,他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不像以前那样能跑能跳而已。”

裴安诺诺点头:“那就好......”

父子之间一时沉寂。

好几秒钟,裴安好像是鼓足了勇气,又抬起头张开了嘴。

可是裴醒枝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先一步笑着开口:“爸,我听说你现在每天都很忙,叔叔伯伯们的抚恤金都转过去了吗?现在公司缺人,反正我也没事干,要不然你还是把我带过去吧。就算看不到,我听听也是好的,不能总是什么都让你来,我这么大了,总也要懂点事......”

自从回来之后,他鲜少再说这么多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微笑的。但是,就在这一刻,他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一反常态的喋喋不休,话音又急又密,几乎要堵得裴安无法开口。

裴安听着儿子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语,嘴巴越抿越紧,唇边两道纹路也越来越深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落在阴影里的脸是安静的,可是眼睛却越来越亮。

裴醒枝说完了公司的事,又开始说他前几天和诺苏去复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医生们说的八卦,声音越来越大。

但是裴安已经张开了嘴。

“儿子,爸有话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很轻,按理来说,喋喋不休的裴醒枝是听不清的。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就像是有谁按了暂停键,裴醒枝的嘴唇茫然的张开了,以一种几乎是无措的姿态凝在了半空中。

他没有接话。或者说,他不敢接话。

“儿子,你也成人了,爸想告诉你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裴安的声音很沙哑,但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