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感觉到内心一阵安定,那些彷徨、害怕、惊惧都找到了落下的方向,握紧了他的手,小声道:“诺苏,我会找到我爸的,对吗?”

“对。”诺苏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你会没事,裴阿叔也会。”

我笑了一下,诺苏把我揽过去,抱在他自己怀里,在后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我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慢慢地,也就睡着了。

一夜好眠。

石质的环形阶梯看台非常冰凉,指尖摸上去的质感极其粗糙。我站在第一次来的时候,诺苏带着我的位置,看着观众们流水般从门口涌了进来,几个人在铁笼上分头检查设备,心里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静。

这次看门的还是阿由拜和他的搭档。他俩甩着电击棍站在门口,看到诺苏下意识低下头,但缝隙里观察着我的眼睛却全是讥笑。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觉得我选择拳手这条路仅仅只是躲避成为娼妓的命运,但我迟早还是要被送上隔壁那个雕花栏杆的。

这里,靠拳头说话,不靠嘴巴。

诺苏指着铁笼子边上坐着的一排选手,说:“坐在第二个的,就是你今天的对手。哥说你第一次上台,可以从简单的打起。”

我看了看,是个个头适中的男人,也不像是专业的拳手,穿了一条灰色的短裤,也许和我一样也是个新手,坐在那里神情有显而易见的不安。

大概率不是祁之晨挑的,而是诺苏。

但是到了这个份上,再多的道谢都显得太轻了。我感激的看了一眼他,继续活动着自己的踝关节、腕关节,等待着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

这个月刚开始,蝉联擂台的依旧是穆则帕尔,他不需要来打新秀赛,来的基本都和我一样是刚进门的菜鸡。我一一看过去,脸色很平静,但是随着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这一个月以来每天支撑着我,在极限之中躲过诺苏挥过来的每个下一拳的肾上激素,简直立刻被点燃了。

我的双臂止不住的轻颤,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长期被包裹在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的皮囊之下,属于男人的血性,在十七年后的这一瞬间,终于被我亲手剥了出来。

我光着脚,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运动背心和红色短裤,膝盖上绑着约束带这个月我实在跑了太多耐力跑,膝盖有点承受不住顺着铁质楼梯走上擂台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观众席先是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此起彼伏的发出了笑声,那种看小丑的滑稽笑声。

他们看到了我的脸,所以没忍住笑。

“这是哪里来的?走错地方了,男孩儿,你该去隔壁。”

“哈哈哈哈用什么打拳?他那张漂亮的脸吗?”

“用屁股打也行啊。我要是对手,他裤子一脱,我就认输哈哈哈哈!”

“打坏了晚上还能拖到隔壁去吗?他去的话我晚上就参与拍卖,真漂亮啊。”

“哈哈哈哈哈!”

我攥紧了拳头,看着对面陡然放松下来的对手,那个男人在看到我的第一瞬间就浑身松懈了,浑然不顾我裸露在外的双臂、明显紧实的肌肉线条,我紧绷之下青筋毕露的小腿。他仅仅只是看到了我的脸,就带出了嘲讽的眼神。

我彻底平静下来。

很好,这种档次的对手,至少我今天保住性命是没有问题了。

他连绕场观察都懒得绕,上前一步直接右直拳击向我的下巴。我下意识模仿着诺苏教的躲避步伐,快速后仰身体躲过。第一记直拳落空的话,身体的惯性是收不住的,所以他第二拳必然是收回身体的左勾拳。我后仰变下蹲再次躲过,从对方的腋下顺势擦过,和他在笼子里瞬间交换了场地,踩着垫步继续绕场观察。

他两拳接连落空,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速度至少比他预估得快很多,脸上带了一点诧异,返回身躯和我一样变垫步开始观察。

观众席发出一阵阵嘘声,对手明显是听到了,脸上泛出躁意。

大概五六秒后,他换了斜冲步,利用冲力上来还是一记试探性的直拳。我换了钟摆式摇闪左右晃过,这一次,我也选择了还手,顶轴将他的手臂震开。他顺势变出一记后手重拳,这一拳听拳头破开空气的风声就知道必然是重拳,而不是刚刚的试探。我知道自己大概率接不住,直接换抬手以小臂格挡,借这一击之力侧身后退,二字钳阳马定身站稳。

小臂隐隐作痛,但是我选挡不选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要用格挡去试探对方的拳头的力度,看看到底是什么水平。这也是诺苏教我的。

仅仅只是作痛,还不至于让我手抖腿软,这个对手,除了力气比我大、体格比我大,也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

但是落在观众席眼里,就是我被这一拳打得连连后退,瞬间点燃了他们观战的激情,在座位上欢呼起来。对手受了这一激,似乎也以为我被打中了,立刻振奋不少,连续钟摆式摇闪逼近,左右直拳连击。我这次不再后退,左臂右臂连环格挡,死死盯着对面的动作。

因为身体素质和反应技巧的原因,我的动作总是比他快一拍,但他显然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大概十几拳接连被格挡之后,他笔直的冲上来,试图借自己在体格上的优势,以“搬拦捶”一般的力道将我击飞出去。

如果被他击中,我的下场必然是横飞在铁笼子上,然后震落在地,直接在痛觉之下失去反抗能力。这就是绝对力量碾压,也是他轻视我的根本原因。

我以极度的柔韧后仰,几乎呈铁板桥姿势,双手在地面上落稳,躲过他这一击的同时蓄力抬脚,腰间扭转猛然发力,右脚跟瞄准对方因进攻落空而收不住惯性前跌的身体,在他的下颌和脖颈的连接处,穷尽全身之力狠狠一蹬

兔子搏鹰,必尽全力。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拳怕少壮,何况我这一击是赌上了全身气力。

我听到了非常清脆的一声骨裂声,他几乎瞬间摔落在我面前,重重的砸在地上,落势之大甚至将我也震了一震。

他的下颌骨应当是被我蹬裂了,如果愈合不了,这辈子头都不一定能正回到脖子上。

可是我一点愧疚也没有,擂台之上,生死无悔。我鹞子翻身站起来,冷冷的看着在地上因为剧痛而通电般颤抖的他,身下甚至流出了一滩黄水剧痛之下,人是会失禁的。

耳朵里雷鸣般的砰砰声,我以为是观众席的呼喊,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我自己的血液激烈的冲撞着血管的声音。

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主持人冲上来举起了我的手臂,带着僵硬的我绕场一周,向观众们致意。无数纸钞和糖果被投掷在台上,砸到了我的身上,又落到了地面上。彩带飘落,我在地动山摇般的掌声和喝彩里,准确的找到了诺苏的眼睛。

湖水一般平静,森林一般沉稳。

我的血液忽然就冷却下来。

42

按照矿谷的安排,我隔一天必须打一场。第一场的对手是最孱弱的,第三场开始我身上就不断的带伤。被击中背部就会淤青,被击中骨面就会骨裂,被踩中关节就会断手断腿。这也是诺苏教的,所以,他让我如果非得被打中的话,必须用肌肉和背部去迎接攻击。

对手越来越强,我身上的新伤叠旧伤就没好过,诺苏每天晚上给我揉药膏,复盘讲解动作。我在休息的那一天狠狠的睡觉,睡眠是最好的恢复。

打到第七场,我被击中了胸口,实在是太累了,那一下我真的躲不过。对手是个魁梧大汉,我几乎立刻就趴在地上,一低头就呛咳出了一地血沫,同时迅速举手示意放弃。他从浓密的络腮胡中看了看我,退了一步,竟然没有再补刀,而是就这样把我放了下去。但我那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是诺苏上来扶着我拖下去的,他那一击如同卡车碾过了我的胸口,幸好有坚硬的肋骨保护住了内脏,我还能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一次,我伤得很重,一直到第二天都没爬起来。诺苏给我用药膏揉了伤口,整个前胸都是一片隆肿的血红,可能伤到了内脏,也可能没伤到,我不知道,但是那一块的皮肉和骨头都在突突的疼,这是事实。我努力想挣扎起来吃饭都做不到,仅仅只是抬一下手臂,就是骨头都碎裂一样的剧痛。

诺苏抱着我,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手却在隐隐颤抖。

我们看着山洞外的太阳渐渐落下去,夜色像帷幕一样垂落到大地上,两个人都没说一个字。当朝阳再次升起,我就要拖着这个身体,再次站上擂台。而我现在动弹不得的身体,下一次,我可能会重伤,或者就像穆则帕尔的那个对手一样,死在那里。95②160②83天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