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去矿谷转一圈,确定我爸爸没来过这里,我就直接离开。

门外的脚步声离开了,似乎是挪到了下一间房,又在敲门问要不要餐。

我心里防备稍稍缓解,从背包里拿出水杯,打算出门去接水。

我的手还没放在门把手上,门就从外面被拉开了。我拿着水杯僵在原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人。他已经解下了面巾和帽子,很自然的走进来。

我以为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会是一个男人,至少也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但令我惊讶,这竟然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明显有别于汉族的样貌,深邃而秀丽的五官,窄而瘦长的脸,脸上和脖子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被长期日晒的蜜色。身形不算健硕,但是能在衣下看到紧实的肌肉轮廓,穿着一双黑色的、风尘仆仆的沙地靴,浑身都隐藏着小兽一样的爆发力,让人仅仅站在他面前都感觉到压力。

他从浑身僵硬的我旁边目不斜视的走过,手中行李包往空床上随意一丢。

我同手同脚的拿着杯子出去了,一直快走到走廊转弯处才放松下来。木楼梯处处斑驳,能看出来有相当的年头了,站在踏板上都吱吱呀呀,担心一脚踩断掉下去。空空荡荡的楼梯间,一整条走廊都房门紧闭,我站在这里,心里被遗忘的那些恐慌这时候才慢慢地冒出头来。逃出锦市的紧张,孤身一人的惶恐,一路奔波中来不及浮现的那些情绪,此时此刻才渐渐浮出来我真的能凭自己找到我爸吗?就凭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我像具行尸走肉一样慢慢走到了拐弯处,随手挑了一个热水壶,打开塞子往杯子里慢慢地倒。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发了会儿呆,又放下水瓶、拧紧盖子,慢慢地踱回了房间。

打开房门,那个神秘的少年正盖好了被子,安安静静的。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坐在自己床上,拧开水杯凑到嘴边,还没抿上一口,又有点叹气的冲动,把水杯放了下来,默默地对着空气发呆。

过了好几秒,也可能是过了十几秒,房里响起了一个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你不喝?”

我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室友在说话,茫然的看了一眼,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脱了冲锋衣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灰色背心,露出两臂肌肉紧实均匀的肌肉。他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冷静,却又异常的专注。

我愣愣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水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先于头脑反应,已经先一步跳了起来往门口奔。可我的动作快,这少年的动作比我快得更多。他简直像一头草原上的猎豹,从平静地坐着到暴起飞扑只需要一瞬间,下一秒膝关节就猝然落在我腿弯,将我整个人膝击向前跪倒。而他则顺势压在我肩头,他身形如此削瘦,那一下却仿若泰山临头,当场将我压得几乎五体投地,只觉得肩上有千钧之力,几乎瞬间一口血吐出来。

他只用了两下,就将我打得毫无反抗之力,徒然蜷在地板上挣扎。而他本人则很平静的说:“饭不吃,水不喝,我只能动粗了。”

我忽然明白过来,在我走上那辆中巴的时候,甚至于更早,走出伊犁火车站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背后盯上了我。

“你、你们是谁?”我不甘心道:“为什么找我?”

他语气很平静:“等你醒吧。”尔后扬手一击叩在我后颈,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就晕了过去。

滴答,滴答,滴答。

我的眼睛还没睁开,先听到了水龙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其下应该已经积了一洼水,周围也大概空旷无比,才会有这样回音不断的响声。

滴答,滴答,滴答。

我动了动手指,指尖摸到的全是冰冷坚硬的石材,是地板吗?还是墙壁?我不知道,但是后颈的剧痛是实打实的,比落枕还难受,只要一偏头,就牵扯着肩背也痛。

但是我必须得睁开眼睛啊。

从一条缝隙到全部打开,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竟然耗费了十来秒。等到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明,我才勉力看清楚,这是个简陋无比的山洞,大概是在风蚀的基础上进行了人为开采,顶端还有风沙打磨的痕迹,但墙壁上全是一铲铲的印子。而我正躺在一张羊毛毡毯上,手臂落在毡毯和墙壁之间,大概是躺太久了,以至于浑身酸痛。

我半跪起来,往洞口的光亮处看去,实在太模糊了,我什么也没看清。正当我准备站起来走过去的时候,洞里才猛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吓得我霎时间汗毛倒竖这个人从我醒来开始,就这样一直安静的看着我,但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洞口锁住了,往地面上开着的。”

是那个神秘削瘦的异族少年。

我咬紧牙关镇定心神,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些:“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诺苏。木古惹古·诺苏。”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哥让我找你。你进新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你来了。”

所以这一路上的消息,都是他们故意放给我的,就为了让我自投罗网,从法治相对健全的乌鲁木齐自己走到他们的地盘伊犁矿谷来吗?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明白了:“是因为我爸爸?”

诺苏点了点头:“我哥想要他的矿,是金矿。”

但是我爸爸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他们认为他是躲起来了,所以发现我来到新疆之后,绑架了我,意图用我来要挟他。

可是不可能,我爸不辞辛苦、冒着风险来新疆,是因为新鑫记的上市需要一笔资金,而新鑫记能否成功上市关系着雨华资本的盘活,雨华资本是我爸的全部心血,甚至以我妈的名字命名,我不可能这样让自己成为他们要挟我爸、渔翁得利的把柄。

我闭上眼睛把逻辑慢慢捋顺了,深呼吸几口,慢慢道:“你哥是这里的话事人吗?我能不能和他谈谈?”

诺苏垂下眼睛,似乎是思考了好几秒,才慢吞吞说:“可以。”

他拿出翻盖手机点了几下,可能是发了条短信还是什么毕竟这个地方能有信号就不错了,不要指望打电话能听得太清楚然后又恢复成那种谁都不搭理的表情,靠着山壁坐在毡毯上,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我在忐忑不安中等了许久,山洞门口的锁猛然响起哗啦啦的开锁声,我立马坐得笔直,感觉自己背上的汗毛都倒竖而起,满怀戒备的等着诺苏说的人走进来。

“条件简陋,怠慢了小少爷,可别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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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先听到了一股懒洋洋的、拉长了尾音的腔调,然后看见一个张着双手的影子慢慢从门口没个正型一般晃进来。那股子腔调和顾北知的惫懒又不同,顾北知是一种富贵荣华都尝腻了的厌倦,而这人就算语气如此,还是能听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相比之下,我先对他扣了点印象分。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人一口普通话说得倒是很正宗,几乎没有口音。我以为我会看见一个和诺苏一样的异族男人,或者是当地维族那样高鼻深目的白人相,但令我惊讶,这男人居然是非常纯正的汉人长相。

五官淡而周正,是那种一眼望去就会混入人堆的面貌。个子倒是很高,看的出来时常锻炼,两臂隆起的都是肌肉。穿着最寻常的POLO衫和休闲裤的搭配,竟然根本不像是个会非法绑架的黑社会头子,像个普通的度假工薪阶层。

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没有接腔。

这男人也不尴尬,面色如常,还带着笑。诺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无声无息的站在了他身后。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早就听说裴安的儿子漂亮得像龙吐珠一样,果然名不虚传啊。怪不得被楚家藏得严严实实的,小少爷,你是真漂亮。”

我的脸顿时就黑了。

“我叫祁之晨,祁连山的祁。”他双手插着兜,说:“我们家在祁连山下住了可能有......三五百年了吧。伊犁的金矿,十座有九座是我的。唯余下这一座,应该就是你爸找到的。”

我说:“所以你抓我是想用我要挟我爸?”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小朋友。”他笑起来,竟然有种眉眼弯弯的既视感:“留你在这里做几天客,顺便等等你爸来接你了。我们是正经矿产开发公司,不搞违法乱纪的事情。”

早年间我爸在南方确实是沾过黑,那时候做生意都这样。他又是从混混起家的,台球厅、歌舞厅,哪个都需要打手看场子。但是自从有了我妈,他就一门心思上岸,所以才会磕磕绊绊的学着做公司。如果不是雨华真的遇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我爸他不会冒险来新疆蹚这趟浑水。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我怎么能让他因为我而功亏一篑、拱手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