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整日乔模乔样的,百般要好,见到我们个个笑盈盈的,我心头还纳闷呢,哪家有这样好的主子,每回去,不是赏这个,就是送那个,这样可算知道了,原来,原来是这样。”
“你看她惯会讨人喜欢,日日赶着讨好老夫人,又缠着大哥儿,家里哪人不受过她的好,原来都是假装,忒不要脸。”
“事情抖露出来,你看她不也逃了吗?听说大哥儿还去追了,要我说,追她作甚,倒不如让她去……”
新园子十之八九已落成,还有些收拾的活计,况苑正领着人赶工,听见手底下的雇工交头接耳的讨论,厉声喝道:“主家的事情,你们瞎传什么?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施老夫人一旁听着周荣昏言昏语,又听见甜酿偷偷离家,施少连追着甜酿而去,犹如重拳击眼,乌漆嘛黑一口腥甜,扶着椅弯半日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缓过来。
只有安心在绣阁待嫁的苗儿,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听闻下头侍女窃窃私语,听见二小姐几字,喊侍女过来说话,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甜姐儿去哪儿了?寻回来了没有?”
她去主屋找自己母亲和施老夫人,正见桂姨娘领着翟大夫匆匆进内室,想要细问消息,被自己母亲拉住:“这节骨眼儿,你还掺和什么?老夫人都被气倒了,你莫管其他,只管回你屋里去……”
“甜妹妹孤身一人,能走到哪儿去?”她焦急跺脚,“下头人嚼舌头,都传些不好听的,也该让老夫人约束约束,不然毁了甜儿的名声。”
芳儿拉着苗儿回绣阁:”她趁姐姐婚前闹这些事,姐姐不怨她倒罢,这会儿还有心思向着她。”
消息不胫而走,几日就传遍了左右人家,翻来覆去将这事说了又说,几番欷歔,却无一人有怜悯之意,总归是他家事,他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甜酿静静的站在施少连身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
周边的婢子嬷嬷小厮,小心翼翼的捅捅身边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来说话服侍。
施少连亦能料想今日情形,心里冷笑,将身边众人环视一圈,声音慢条斯理,却十足的冷然:“你们一个个是瞎了不成?二小姐外出回府,做家奴的个个袖手旁观,谁教你们这样怠慢主人?还不来跟着。”
仆婢们听得施少连这声“二小姐”,“主人”,似是大有深意,纷纷回过神来,三三两两上前来向甜酿作揖请安,又听得施少连低头替甜酿整理衣袖,温柔声道:“妹妹先跟我去见曦园歇息。”
又冷声向着跟随的仆婢:“二小姐身边的伺候的人呢?叫她们来见曦园服侍。”
他亲自拉着甜酿,后头跟着数个仆婢,浩浩荡荡往见曦园里,紫苏和青柳见施少连带着甜酿,亦是吃了一惊,正赶着上前来拜,听得施少连首句话便是:“把屋子好好收拾一番,空一间屋子出来给二小姐,再找几个人,把绣阁和主屋两处二小姐的东西都搬来见曦园来。”
而后顿了顿,淡声对紫苏道:“把我衣裳收拾几件,先送到前院去,这几日我先去外堂住。”
紫苏愣住,还未言语,只听得施少连对甜酿解释:“这几日绣阁人多,祖母那处客也不少,只有我这里清净些,妹妹且住几日,等家里杂事毕了再搬回去。”
甜酿看着他,黑睫坠了坠,柔顺点点头:“有劳哥哥操心。”
兄妹两人一道进了耳房喝茶,施少连离家许多天,将一应事情都抛下,件件桩桩都等着他过问,他也不慌不忙,先吩咐人去厨房,要厨房送些甜汤热点心,又要人来修剪园内花木,洗刷地面,又盯着紫苏等人收拾,孙翁老爷被顺儿喊来,说起这数日家中各项事情,一时在见曦园内的仆丁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进进出出的众人皆能瞥见耳房景象,甜酿握着一只莲瓣盏,慢悠悠品茗,偏首盯着手中书卷,意态从容闲散,施少连忙时,或伏案写字,或和他人说话,但若有闲,还亲自替她斟茶端点心。
仿佛外头的风言风语,周荣口中的那个故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无。
甜酿在,施少连也不往外去,只找身边人传话,见一旁甜酿捧着书凝神细思,问旺儿:“老夫人呢?”
“适才家里来了客,老夫人刚送客走,老夫人这几日有些咳喘,这会儿喝了药在屋里打盹。”
施少连颔首,又问:“桂姨娘和田婶娘呢?”
“都在主屋那边,况家也来了人,要把大姐儿的嫁妆抬出去。”
他想了想,扭头望了甜酿一眼,捏着自己的茶盏:“去和老夫人、桂姨娘说,就说二小姐回来了,先在我这住着,路上累了,晚些再去主屋请安。”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施老夫人的婢女圆荷领着甜酿的两个婢子进了见曦园,先见了施少连,又朝着甜酿福了福。
“老夫人这几日身上不好,动不得,听闻二小姐回府,特意吩咐婢子来看看二小姐。又说二小姐出门这些日也是累了,先好好歇着,等过几日家里清净了,再一起说话。”
甜酿闻得此言,心头再冷,也不由得心潮涌动,握紧书卷,不看屋里人,偏头瞧着别处,再三启唇:“圆荷姐姐替我回声老夫人,就说甜酿多谢老夫人挂念,望老夫人保重身体,毋要因一点小事伤身伤神。”
圆荷点点头,将话带到,向甜酿福了福,又和施少连说了几句,最后告辞:“老夫人身边不能缺人,我先去了。”
施少连也不送她:“晚些得空我去看看祖母。”
圆荷一走,甜酿只顾握着那书卷怔怔出神,施少连见她神色,眼里似有莹光闪动,递过去一方帕子,低叹道:“这家里有我给你撑腰,祖母也没说半个‘不’字,有什么好怕的。”
甜酿不接他的帕子,眨眨眼,将头垂下,轻声道:“我是跟着哥哥回家的,哥哥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他收了帕子,想了想,一时也无言语。
那两个跟着甜酿的婢子在主屋被桂姨娘差遣去做了其他事情,来的晚些,正撞上和圆荷一道进了见曦园,这回圆荷已走,耳房内施少连和甜酿两人都默不作声,她们是第一次来见曦园,一时也不知做些什么,只得都守在耳房门前,听得施少连发问:“我从入家门起就传你两人来服侍二小姐,如何这会才到?”
“桂姨娘差遣我两人打扫屋子,一时被绊住了,忙完才过来,这才晚了些……”婢子喏喏道。
“桂姨娘?”施少连掀开眼帘,慢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两人是我买给二小姐差使用的婢子,什么时候起做了桂姨娘的人?”
两个婢子相视一眼,慌忙解释:“不……不是……只是蓝家大姐儿出嫁,家里人手缺着,桂姨娘看我两人闲,临时指派我们一点活计……”
“你两人闲?”施少连眉峰往上一提,语气突然冷冻成冰,“闲得连二小姐出门,你们都不知道跟着?闲得连主子都要等着你们来伺候?我买你两人有何用?倒不如赶出去算了。”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两个婢子听得施少连满腔怒意,慌慌张张往地上一跪,连连求饶,“我们没有闲……真没有……此前一直守着二小姐,也不知道二小姐什么时候出门的……我们没有偷懒不来伺候……”
施少连指节点着桌面,唤人:“去把牙婆喊过来,把她两个赶出府去。”
婢子们听得要喊牙婆,这才知道急了,慌不迭的向施少连求饶哭诉,施少连觉得好笑:“你们的主子又不是我,朝我求饶有什么用处?”
两个婢子这时又转向甜酿,连连求饶:”求求二小姐,别卖我们,日后我们一定好好服侍……求求二小姐……”
甜酿在一旁听着婢女哭声,起先不语,而后蹙眉,淡声道:“何必呢……又不是她们的错。”
“连主子都能认错,这等蠢货也不配留在妹妹身边,还是给妹妹换两个。”
甜酿不耐烦听婢女哭泣:“哥哥要换就换,她两个受桂姨娘差遣干活,想必姨娘用的顺手,她们又说姨娘身边缺人手,哥哥不如送给桂姨娘去,也显得哥哥看重姨娘。”
施少连听得她这番话,一扫冷意,笑吟吟的看着甜酿:“妹妹这话,甚得我心。”
当即让紫苏带着两个婢女,送去了桂姨娘的面前。
两个婢女哭哭啼啼的被送到桂姨娘跟前,桂姨娘倒楞了楞,听得紫苏道:“大哥儿和二小姐听说姨娘手边缺人,故把这两个婢子送给姨娘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