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了,那天曼娘来这里,说什么吃着补身体的药,其实是善意的谎言,她早已对一切都不再抱什么希望,那天她来木香院,是在同她道别。
姜沅定定地盯着地面,眼睛一眨,泪水不停地落了下来。
晚间,裴元洵去而复返。
待他到了正房,发现姜沅已躺在榻上睡着。
她紧闭着双眸,额发贴在鬓边,苍白的脸颊还有隐约的泪痕。
裴元洵沉默看着她,许久后,伸出大手,轻轻将她鬓边的乱发拨打耳后。
天亮时分,姜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眸子,发现将军和衣躺在她身侧。
她一动,他便醒了过来。
熹微晨光中,姜沅转眸看着他,轻声道:“将军怎么没回慎思院?”
裴元洵沉默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元浚的妾室走了。”
过了会儿,姜沅的声音响起,她的嗓音很温婉,听起来抚慰人心:“也许,这对曼娘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裴元洵不置可否。
妾室死后不入祖坟,曼娘走了,元浚给她买了一口棺材,把埋到了大松山的山脚下,那里有一大片墓地,是无主尸骨的埋葬之处,离京都很远很远。
他倒不是在为曼娘惋惜什么,她因为不能生育便意欲轻生,本就不值得同情,那服侍不周的丫鬟,也已被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府去。
只是,他侧眸看着姜沅,一股莫名的担忧涌上心头。
他知道姜沅懂事乖顺,绝不会忤逆他的意思,她一心扑在他身上,还期待为他生育子嗣,但他却怕她某日内心郁结,一时想不开,学着那曼娘的做法离他而去。
姜沅拥被坐起来,抿唇看着他沉冷肃然的神色,轻声道:“将军在想什么?”
裴元洵目光沉沉地看着姜沅。
片刻后,他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她爱恋的人,她怎会舍得离他而去,独留他在世间?
他顿了顿,沉声道:“没什么。”
说完,他起身下榻,披上外袍。
今日要去狩猎,待到午时他直接去城门处与太子、魏王殿下汇合,所以,晨起后,他要去如意堂给母亲请安辞行。
姜沅也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
裴元洵看了她片刻,她今日穿了件浅青色的裙衫,气色看起来也不错,便道:“既已大好,从今日起,你还去如意堂伺候母亲吧。”
这些病着的日子她没去如意堂,那参汤都是如意堂的丫鬟熬的,母亲总觉得味道不好,已经说了几次心口不适了。
他要离开将军府这么久,她理当替他尽心侍奉母亲。
姜沅点点头,轻声道:“好。”
到了如意堂,却发现今日来得人齐。
殷老夫人坐在堂内正中,怀里抱着裴少陵,正笑眯眯地吃着茯苓糕,二爷裴元浚坐在老夫人左侧,摇着把折扇,不知在说什么,郑金珠坐在他身边,怀里抱着二小少爷,一脸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的模样,而裴元滢坐在另一侧,她的夫婿容世子挨着她坐着,不知他说笑了什么,惹得裴元滢拧眉瞪眼看着他。
看到大哥与姜沅一同进来,裴元滢率先起身,她看也没看姜沅一眼,而是笑着对裴元洵道:“大哥,我们提前来了,二哥也要去狩猎,还有沈姑娘也要去,待会儿我们一起出发吧。”
裴元洵点了点头,撩袍在母亲身旁坐了。
姜沅则默默站到老夫人身后,自觉为她盛汤奉茶。
众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大都是关于狩猎的事,姜沅悄悄抬眸看去,曼娘的死,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就像一粒多余的沙砾投入湖中,根本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就连二爷裴元浚的脸上,也几乎没有一丝悲伤的情绪。
如意堂里很热闹,气氛很融洽,她却觉得心头发冷,冷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日将近午时,将军离开了将军府。
到了下午,姜沅给院中那几簇金银花浇透了水,芸儿则在旁边帮她打下手,把那些阴凉处的盆花搬到有光照的地方。
等她搬完了花,姜沅打了水过来让她净手,还给她沏了一杯桂花蜜茶。
芸儿喝了一口,不觉眯了眯眼。
姨娘手艺好,给她做的饭好吃,就连给她沏的茶,尝起来也甜滋滋的,很是美味。
不过,正当她想谢谢姨娘的茶时,姜沅却温和地看着她,郑重道:“芸儿,谢谢你。”
芸儿愣了愣,茫然地打了个疑问的手势,问姨娘为什么要谢她。
姜沅轻笑了笑。
那天她跪在佛堂,芸儿被连累禁足在木香院,当木香院解开禁令时,是她第一时间去找李军医,协助他很快查清了沈姑娘患病的原因,若非如此,她还不知会被关到什么时候。
姜沅这样谢她,芸儿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姨娘真心待她好,她就会回报以真心,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么?
过了一会儿,姜沅对她道:“你在木香院伺候我这么久了,一天也没懈怠过,从今日开始,准你半个月假,你回家探望双亲吧。”
芸儿的父母也是将军府的奴婢,不过他们是在裴家外地的庄子做活,芸儿每次只能等年假之时回去与父母团聚,现在听到姨娘竟给她半个月的假,一时欢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等芸儿收拾好包袱,姜沅送给她一支金钗,嘱咐她若是银子不够使,就当了来花,芸儿推拒不了,谢过她,当天下午便高兴地提着包袱离开了将军府。
姜沅在角门处送别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