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 / 1)

他神色一直淡淡的,没有看她,只专心地看着眼前的路,而东远跟在他主子身旁,则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姜沅觉得自己想多了。

将军虽然沉冷不易亲近,但跟李大夫的关系看上去很好,他家的祖宅在兴州,他对这里自然是十分熟悉的,所以,他亲自送李大夫到南县医堂完全说得过去,只是,她有些疑惑,先前李大夫似乎对南县的肺症并没什么兴趣,不知何时,他们竟如此重视了?

马车驶到南县的医堂外,姜沅和严钰一前一后跳下马车,提着药箱,快步走进了医堂。

到了堂内,姜沅直奔刘娘子养病的医室。

刘娘子躺在医床上,她的脸色发黄,呼吸十分粗重,看上去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见姜沅进来,她虚弱地开口打招呼:“姜大夫。”

姜沅把药箱搁在一旁,走上前问她:“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刘娘子道:“姜大夫,我的肺症好像还是那样,可昨天晚上,我发现我胳膊上的红点越来越多了,还疼得要命......”

她说着,撸起衣袖,露出两条细瘦的胳膊来。

姜沅看到她胳膊上那大片的红点和已经开始溃破流脓的皮肤,一下子愣住。

过了许久,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人患了和你一样的毛病?”

她的语气又急,脸色又严肃,和以往温柔和善的样子完全不同,刘娘子被吓了一跳,她想了会儿,一五一十道:“昨天我来医堂的时候,我十五岁的儿子和十二岁的闺女胳膊上都起了,还有我婆婆,她那个比我还严重些......”

姜沅怔在原地,顿时如遭雷击。

片刻后,她温声安慰了刘娘子几句,然后匆匆走回医堂的中厅,叫了季秋明过来,道:“我怀疑刘娘子患的是疫病,她先前所表现得是肺症,那疫病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她诊治期间离开了一天,病情加重了不少,再回来时,那疫病便完全显现出来了,这疫病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胳膊上的红点。”

她这样一说,季秋明立刻重视起来,不过,病情尚未确定之前,不可随意说出,以免引起慌乱,他低声对那些大夫嘱咐几句,要他们不可到刘娘子养病的医室去,而他和姜沅则匆匆戴上面巾与手衣,又去了刘娘子的医室,还将门严严实实闭合上。

裴元洵就坐在不远处。

他身为大将军,位高权重,公务繁忙,竟然会亲自到医堂来,掌管南县医堂事务的张医正大为震惊,他生怕招待不周,正殷勤地跟这位大将军攀谈。

不过,裴元洵耳力敏锐,饶是张医正絮叨不止,他还是听到了姜沅说的话。

疫病的严重性无人不知,姜沅这样说,那应当已有了八成的可能性。

他拧起眉头,抬眸看着那医室的方向。

半柱香后,季秋明和姜沅走了出来。

看到姜沅罕见的凝重神色,裴元洵立刻起身大步走近,低声道:“怎么回事?”

姜沅看了他一眼,急忙退后几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方才近距离接触了刘娘子,虽然戴着面巾手衣,也难保不染上疫病,此时离她远些才行,她低声道:“将军,是麻风疫,这里很不安全,你现在尚未接触病人,请你快点离开。”

说完,她便快步走到医堂中间,将杏林医署来的几位年轻大夫和南县医堂原有的几位大夫召集起来,待季秋明宣布疫病之后,医堂内的大夫们顿时如暗云压顶,神色凝重地议论起来,而掌管南县医堂的张医正则捋惶恐不安地捋着胡须,脸色煞白不已。

疫病的严重性,这些大夫们再清楚不过,他们知道,季大夫素有神医之称,他对各类病症都有了解,而姜大夫医术高明,如果他们两个一起诊治过后,确定刘娘子得的是疫病,那就不会有错。

麻风疫已有多年未出现过,这种病发病极快,初时四肢有红疹发出,之后便会染遍全身,病情严重时会皮肤溃烂,腿脚无力,再严重时,会断骨裂筋,疼痛非常人能够忍受,除非身体足够强悍,不管男女老少,染上这种麻风疫,轻则落下残症,重则一命呜呼,而但凡是触碰过起了麻风红疹的病人,或是用过病人的吃食用物,皆会无一例外地染上。

也就是说,最近两日,但凡接触过刘娘子的,只要没有防护,很大可能都会染上疫病,而前日她还回家做了腊肠,又送到各家亲戚家,这么短短几天,整个南县,兴许四处都已有麻风疫在传播。

这医堂之中,除了这些大夫们,只有裴元洵、李修与东远三人初到此地,他们尚未接触过这里的用物,而裴大人身居高位,是朝廷重臣,若他在这里染上疫病,张医正哪敢承担得起后果?

他忙道:“裴大人,此地疫病凶险,您万不可再呆下去,还请您即刻离开。”

他说着,就要撩袍跪下去,大有裴元洵不离开,他就不会起身的意思。

裴元洵竖掌,示意他无需跪拜,更不必劝阻。

他沉声道:“张医正,裴某无惧。”

他的语调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张医正只好撩袍起身,讪讪闭了嘴,不敢再忤逆他的意思。

东远就在一旁等着主子吩咐,裴元洵看了他一眼,道:“传我之命,去调兴州府兵,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南县,如有延误,军法处置!府兵到达之时,所有进出南县的道路一律封死,只许进,不许出。”

神策军征战时,曾在城营遇过疫病,将军亲自坐镇指挥,那疫病因防治得当,不到十几日便完全消散,此时南县的疫病,与那城营疫病有诸多相似之处,而调用府兵过来,是最快最迅捷的方法,东远立即领命打马而去。

待东远持令离开后,裴元洵看向张医正,道:“立即差人通知曲知县过来,与我在医堂外会面。”

张医正忙不迭照做了。

半个时辰后,曲知县不慌不忙地赶来,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南县的雷县尉和一班吏员差役。

到了医堂门口,遥遥看到裴元洵一身玄袍负手立在医堂的廊檐下,神情严肃而沉凝,气势威严迫人,曲知县没上前来,而是远远站着向他见礼,倒是雷县尉几步上前,拱手问安。

裴元洵看着曲知县,嗓音沉冷道:“从县衙赶来,曲大人为何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曲知县嘿嘿笑了笑,含糊道:“下官方才在处理公务,来迟了,大人见谅。”

裴元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曲大人为何距本官十步之遥?”

曲知县惜命,害怕医堂里的疫病,他抹了抹额头上莫名渗出冷汗,笑道:“大人有事直接吩咐下官即可,下官站在这里,能听清。”

裴元洵目光锐利地睨了他一眼,暂时没有开口。

在这无声的沉默之中,曲知县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时,耳旁传来沉冷威严的声音:“疫病当前,南县暂行军法监管,南县曲知县渎职误事,贻误疫情,罚五十军棍,关押待审。”

他是大将军,以军法监管南县,无人敢有异议。

东远受命,当场吩咐府兵以军棍处置,那些府兵本就只听军令,如此一棍一棍毫不客气地抡下去,曲知县当即杀猪般惨叫起来。

五十棍罚完,曲知县快丢了半条命。

不过,知县被罚,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在场的雷县尉和一班吏员差役无不俯首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