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到保和堂来。
这医堂在清远县颇有名气,没想到,里面竟如此普通狭窄。
他简直无法想象,她要在这小小的医室中看诊一天,该有多么疲累不适,而除了看诊,她还要操心医堂之中每日繁琐的事务,诸如各项用药的剩量,医堂的诊金收支等等,而如此辛劳月余,赚得的诊银,也就区区几两,更不消说,那外出义诊时所遇到的劫匪,如果当时他没有出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将军府坐拥御赐田庄将近万顷,他每年俸禄十万贯,更不消提裴家历代累积的经营产业,而她,却只能在这医室中,为了生计,挣得薄银几两,还要面对那些未知的意外与风险。
正在他脸色晦暗,薄唇紧抿时,姜沅走出医室,冲他抱歉地笑了笑,道:“将军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后院看看,有几味药刚碾碎,还在药撵里,需得倒出来放好。”
她说完,便轻轻推开医室旁边的一块门板,快步走了出去。
裴元洵默然而立,没再开口。
走出医堂后,他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一些。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姜沅一手打着灯笼,裴元洵则帮她提着药箱,两人各自撑着伞,一起往桂花巷的方向走去。
四周黑蒙蒙的,只有姜沅手里一盏烛火跳跃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雨丝裹挟着凉风,连绵不断地翻飞进伞底。
姜沅衣裳单薄了些,今早出门时也没有带斗篷,寒意袭来,她突地偏首打了个喷嚏。
裴元洵脚步一顿,看着她道:“冷吗?”
姜沅摇了摇头,不在乎道:“不冷。”
裴元洵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她虽柔弱,性子倒坚韧倔强,明明穿得单薄,却不肯说自己冷。
他默然片刻,一手举着伞,另一只手作势要去脱外袍。
姜沅看出他的用意,微微一愣,忙拒绝道:“将军,多谢,不用了。咱们走快些,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的态度很坚定,裴元洵蹙眉看着她,只得作罢。
往前走着,姜沅沉默一会儿,轻声开口:“将军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查案这个借口,裴元洵没有忘记,他面不改色,沉声道:“一切顺利。”
姜沅看了他一眼,默默轻舒口气。
既然一切顺利,想必只要结案后,他就会尽快返回京都了。
她想了想,道:“大约什么时候,将军会离开清远县?”
裴元洵顿了顿,侧眸看着她,道:“你很希望我尽快离开吗?”
姜沅想起他说过的话,不会勉强她们母女,不会要求她们随他回将军府。况且,他还又一次救了她,若是催他快些离开,实在太过冷漠无情。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那倒不是。我希望将军早点顺利结案,伤势快些恢复,以后能够永远身体康健,平安无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情真意切,诚恳至极。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不动声色勾起唇角,道:“年节之前吧,我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
姜沅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没想到,他竟真的要呆到年节之前,最近,他几乎每日都来陪伴宁宁,她真得有些担心,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只怕宁宁都要离不开他了。
正在她有些出神时,耳畔又传来他的嗓音:“年节之前,不要去义诊了。”
姜沅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
那日的劫匪事件实在意外,早知县衙贴了告示,就不该随意出城,是她疏忽大意,关乎安全,以后自该小心谨慎些。
走到巷口处,姜沅的脚步突地一顿,视线向旁边看去。
巷里一共三户人家,除了她与将军的宅子,那平时常关门闭户的另一家竟然有亮光,离得近了,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姜沅有些意外。
她是外乡人,对这桂花巷素未谋面的邻居还不太熟,只知道他们不在本县,此时非年非节,怎地突然回来了?
就在她经过邻居的宅门前,有些好奇地张望时,那宅门突然打开,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走出来,看见他们,便问道:“请问,县里的医堂在哪里?”
对方要请大夫,模样很是焦虑着急,姜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她还不认识这家人,想了一会儿,她抬眸看向裴元洵。
她虽然没开口,但眼神是希望他陪伴的意思,毕竟劫匪事件让人心有余悸,而丁末已经离开清远县前去投军,这种并不相熟的人家,无人陪着,她一个女大夫,不敢轻易进去。
裴元洵看了眼那小厮,没说什么,微一抬眉,朝她点了点头。
那小厮在前头带路,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们侯爷和侯夫人回乡祭祖,一路劳累,夫人到家后,只觉得头晕眼花,咳嗽难受,身体不适,还请大夫好好诊治一番。”
说着话,到了正房,房内灯火通明,一个穿着蓝色褙子的妇人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她眉眼柔和,很是可亲。
见到姜沅与将军,她想要起身,不过她迟疑了下,又坐回原处。
听她说了病症,姜沅给她诊完脉,道:“夫人不必担心,您脉搏有力,只是偶有凝涩,应该有些气虚血亏,平日可能会有些睡眠不稳,梦乱不安的毛病,并没有什么问题,您平时可以多吃些养心的食物,诸如红豆、红枣之类的,连药都不用吃的。”
侯夫人听完,啧啧称奇了一番,她看着姜沅,亲和地攀谈起来,说看着她像外乡人,问她家住哪里,来自何处。
等姜沅说完,侯夫人突然站起身来,道:“姑娘,你的父亲竟是军营的姜大夫?你先等等,我去叫我们家侯爷过来!”
她的举动十分令人奇怪,等了片刻后,有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走进来,他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将军,又看向姜沅,激动道:“姜姑娘,你不知道,我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我们俩志趣相同,连口味都一样,都爱吃桃花糕,喝杏花酒!他离开军营之前,曾约定好让你认我为义父,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你的父亲,我倒是终于见到你了!”
姜沅震惊意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