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章高蝉会保护他,但自从亲眼目睹他杀了秦明月,联想到“自己在江湖上绝无仇家,因为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斩草除根”的行事原则,王天逸已经不敢肯定他会念着自己和他的感情放了自己。

如果他都点头要按江湖规矩干,一百个琪安也没法子放他。

自己被昆仑抓住,本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白的身份,好继续执行计划,谁料想因为昆仑夺权篡位,居然弄假成真,成了不折不扣的听天由命了。

别说完成自己的使命了,想到要是手连兵器都摸不到,就这样白白跪着死在这群昆仑匹夫面前,这是何等的憋气和不甘!王天逸仰头长叹一声,瘫在了床上。

“赶紧把丁三放了。”千里鸿正对着昆仑章高蝉等人布置任务,他敲着桌子说道:“现在要赶紧把丁家身上的绳索松开,他们将是我们的盟友。”

一群人点头认同,此刻章高蝉犹豫了一下,说道:“把天逸也放了吧。”

千里鸿眼珠横过去扫了扫章高蝉,却低了头装没听见,那边林羽看着千里鸿,确认不可能得到指示后,清了清嗓子对章高蝉说道:“还是别放了吧。”

“为什么放他!”桂凤大叫一声,现在他成了取代秦明月成了护法,当然位置在林羽之后,心情好的不得了,说话也中气十足:“我们抄了他的婚礼,杀光了他长乐帮的高手,他和咱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放了他不是给自己找茬吗?”

“没错,我看直接剁掉算了,天天好酒好菜管着,不少银子呢。”景孟勇帮腔道。

章高蝉好像被这些话打了一拳,身子往后仰了仰,愣了片刻,犹豫着说道:“不共戴天之仇太过了吧,他是碧环的夫君,是我们昆仑的亲戚,不能这样做,我看还是放了他。”

“掌门,做人不能心慈手软啊,这样会留下大患的。”景孟勇笑了起来。

“有什么大患?我们不是已经赶跑长乐帮那群人了吗?”立在林羽后面的左飞突然插话了。

本来说话的人都是坐着的,突然一个站着的人说话显得异常突兀,桂凤异常恼怒的回头看是谁插嘴,但看到是左飞后,又把嘴里的怒骂咽回肚里去了现在因为林羽取代了秦明月的第一护法地位,凤凰刀一派已经举足轻重了,桂凤可不想乱说话得罪人。

“闭嘴。”林羽不满的扭头小声骂了徒弟一句。

上面的千里鸿却发话了:“这是小事,不要在这里讨论,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了,下面我接着谈关于以后的战略。”

虽然千里鸿婚前认了碧环为义女,但笼络长乐帮的战略意图根本没有达到,变成了一件小事;而碧环为武当鞠躬尽瘁,不惜自尽为武神最后回归武当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她只是一只轻飘飘的烟花,尽管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美的烟花,这也许是她们短暂生命中最美的时刻,但每只烟花肯定只有一次机会,生命的终结和人生的巅峰价值浑然一体,她已经绽放过了,那么不过如此。

欣赏完稍瞬即逝的美丽图案,谁还能在意那急剧坠落的黑乎乎的烟花残片。

飞的最高的烟花固然让主人喜出望外,但价钱却不会更贵。

烟花的价钱就是烟花的价钱。

因此丁三的释放是件大事,而王天逸的这个便宜女婿的处置是另外一回事,不值得千里鸿在此上面浪费一丝精力的小事。

杨昆一行一到建康,丁三马上被礼送出门。

没有谢礼,更没有感恩戴德,也没有抱怨,更没有污言秽语,丁三对千里鸿和章高蝉没说过一句话,从软禁的房间里被请出来,他一边穿着自己的长衫,一边静静的钻进门口的马车,连头都没回过。

在出城的路上,杨昆满脸笑意,他问道:“三弟,今次你有点反常啊。”

“如何反常了?”丁三罕见的对面前的姐夫摆正了身体答话。

“我还怕你冲上去打章高蝉呢,吩咐几个保镖盯紧了,没想到你头都不回。”杨昆说道。

丁三脸上摆了个鄙视的冷笑:“我理他们干什么?!原来不就是想把我做人质吗?老秦那家伙被章高蝉宰了,他们又赶紧把我当座上宾放了,翻来覆去的。狗东奔西跑,南突北冲,看似眼花缭乱,但就是因为要吃屎呗。江湖上的这些破烂糟事!”

最后的比喻让对面的杨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随后他扑哧一笑,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半年不见了,你见识更上一层楼。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去哪里转转?”

“哪里也不去了。回家。”

“什么?回家?”杨昆一皱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妻弟,他侧了侧头,把耳朵侧向丁三这边,问道:“小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这都听不清?我要回家!”

“回家?”杨昆瞪大了眼睛:“你真要回家?”

这次丁三自己愣了会,然后微微笑了:“这有那么难以置信吗?我累了,回家吧。”

“这还没到春节呢。”杨昆挠了挠后脑勺:“这是我第一次在你嘴里听到这话,怎么回事?难道你身体得病了?”

“我不五花大绑就不能回家吗?”杨昆仔细观察了丁三半天,确认不是在开他玩笑,才斟酌着词语问道:“你能说怎么想的吗?回家后想干什么?”

丁三叹了口气:“这事居然还要我解释?回自己家都没人信?什么世道!”

但看对面姐夫的严肃脸色,丁三又叹了口气,好像丢下武器投降的俘虏举起双手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对当什么大侠累了,我现在不想干了!像这次,我参加一个好朋友的婚礼,但他的喜事变成了丧事,而且现在生死未卜。我走的时候都没替求情,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江湖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他们如果想放人就会马上放人,如果想杀人,就会敷衍搪塞我,最后我看到的怕是还是那朋友的尸体而已!我救不了他!我甚至不能做出有点用的努力!我改变不了江湖的一根头发丝,江湖也不需要我这种穷蹦跶的可笑大侠客,除了满地鸡毛和一路笑话什么也留不下,回家吧。随便让老爹给找个差事,杀人放火挖墓地,打家劫舍偷大户,给点活干,我认了……”

这番话说罢,车厢里鸦雀无声,对面杨昆眼珠子慢慢的凸出来了,在丁三在考虑是不是要伸手到他脸下接住眼珠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确定?”

“你要我解释多少遍?”丁三苦笑。

“全部下车!”杨昆突然一声低吼,在这金碧辉煌车厢服侍他们的两个长随和两个保镖,同时浑身一震,匆匆拉开车门,从正在行驶的马车里跳了出去。

好像想到了什么,满脸不放心的杨昆又把头从车窗里伸了出去命令道:“不许上别的车!不许说话!就跟着车!”

马上四个手下就听话的跟着车队徒步跑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丁三愣了:“你长随老王都五十多了,跑不动了,你这不是溜他们吗?”

但杨昆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丁三,好像老虎在盯着把脚伸进捕兽夹的幼虎,一字一板地说道:“别在别人面前再说这个话!永远不要。”

“什么话?”满头雾水的丁三问道。

“就是你不想再当大侠的话。”杨昆说得很慢,说的也很轻,但每个字都是捻着舌尖吐出,仿佛想把他们像钉子一样砸进对面这个年轻人的心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丁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巨大的惊奇:“你这是怎么了?往日爹爹不说了,你和姐姐每日都是劝我向善,现在我终于放下屠刀,你却又不让我成佛?你疯了吧?”

“不是开玩笑。”杨昆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他说道:“你终于要浪子回头了,我很欣慰,我们整个家也会非常欣慰,这是真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丁三惊讶的嗓子都尖了:“我原本以为我告诉你打算的时候,你只有两个反应,一是拿头撞墙,二是高兴的拿头撞屋顶,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你们不想我回丁家开始做事?”

“当然希望。”杨昆却没有笑,他很严肃地说道:“只是时候未到。”

“为什么?!”丁三自己的眼珠子也快瞪出来了:“我不想回家的时候,你们用绳子把我捆回去,现在我想自己两条腿走回家,你们却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