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等他走到王天逸身边,王天逸依然醒觉,身体一挣,左手算盘右手账簿噼里啪啦全落在地上,王天逸慌不迭的拣了起来,握在手里,毕恭毕敬的对刘三爷鞠了个躬,嘴里说道:“掌柜有何吩咐?”

刘三爷张开了嘴又闭上,生生把“你又睡着了?”这句话叼住又咽回了肚里。

“天逸啊,账簿想必你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刘三爷笑容满面地说道:“咱们的生意也不止光从账簿上能学到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去周围的赌场、酒楼看看,我都打过招呼了,你去看看,学的想必更是一日千里。”

王天逸巴不得去出去活动活动,低头称是,刚转身出门,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乱响,势不可挡的简直如洪水绝堤而出一般。

出的刘三爷的账房,王天逸在街上缓步前行,外面天气很好,他想去江边走走,最好折根钓杆钓会鱼,这样心情也许会轻松一点。

但刚向江边走出三步,“服从命令!”有个声音雷霆般在胸膛里响了起来。王天逸一步着地立住,脚跟一转,整个身体风般转了回来。

刘三爷的命令也是命令。

不爱去也得去!

什么都学不会也得去!

什么都没兴趣也得去!

他看着不远处的赌场酒楼,叹了口气,慢慢的朝那里走了过去。

现在天色尚早,客人不多,他一个人走到赌场门口,和门口守卫点头示意过之后,正要进去,门里面却起了骚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朝他倏地从门里撞了出来。

王天逸一侧身,那人就仰面摔在他面前,脸上已经青肿不堪,胸前还有一个大大的靴印。

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衣服破烂不堪,一股酸臭扑面而来,一只手象鸡爪一样吊在胸前,竟然是个残废,他此刻被踹了出来,痛的在地上唉哟唉哟的直哼,一时却爬不起来。

“王八蛋,居然敢来这里抢银子!”四五条大汉旋风般从门里冲了出来,围住他就是拳打脚踢:“看现在客人少,才让你进来,你竟然做这种事情!打死你!”

王天逸轻轻转身就走,要去里面拜会管事。

但就在这时,那破落汉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猛地一个摇摇晃晃的鲤鱼打挺,一下从仰卧变成了扑在地上,一把抓住了王天逸的脚脖子。

王天逸一愣,朝下一看,那汉子却也在看他,嘴里猛然叫出一句话来:“王天逸!”

这句话正如雷霆直劈,王天逸仔细看将下去,猛然认出了此人是谁,身体不由一震,脸上变了颜色断然道:“你呼哪个?!”

脚一用力,顿时挣脱那汉子的手,头也不回的就往门里走。

“王天逸!!”那汉子不理众人脚踢,奋力一跃,双手死死环抱住了王天逸的靴子:“你莫走!求求你!”

第三节 人各有命

被人抱住了小腿,还是一个爬在地上的人。

搁在杀场上,王天逸有无数种法子一击就让他断手、断臂、残目或者直接见阎王,就算不在黑夜中的武林杀场而在光天化日下,要料理此人也是如吃豆一般容易。

但王天逸偏偏一招也用不出来,这个曾经的杀场精英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只因为这个人王天逸认识,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绝不应该这样对王天逸。

因为两个人有仇!

江湖上人心诡测,要是仇人相见,要是势力相若,肯定用眼厮杀一番,而要是一强一弱,那势力弱的一方巴不得变成土行孙,一头遁走,哪里有上来就不怕死活的抱仇人大腿的。

而偏偏这个仇人一没有逃,二没有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眼神来,反而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腿,不只王天逸,谁碰上也会晕。

更况且这个仇人王天逸再熟不过了,正是那昔日青城弟子的领袖谭剑涛!

就在王天逸的家乡,王天逸和凶僧反客为主,在雨夜击破追兵,更在青城下榻的客栈里把这个青城的未来之星打折了腿,王天逸更是一脚踩碎了他的右手手骨。

被打成残废生生废去武功,对于一个武林青年才俊来,这可能是比死更大的仇恨。

在江湖打滚了三、四年的王天逸蔫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王天逸此刻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摆脱出来,第一时间没出手攻击,下面自然就不好大打出手了;加上王天逸没能在江湖中洗白,最怕的就是青城熟人;况且现在太阳当头,王天逸这个黑暗中的暗组悍将实在还没有养成在阳光下大开杀戒的习惯,于是王天逸只是呲牙咧嘴的把那谭剑涛一脚踢开,好像踢开瘟神一般,心里巴不得后头那些赌场打手替他解决掉这个麻烦。

一被王天逸甩开,谭剑涛马上又被人围住了,在拳脚相加中,谭剑涛死命撑起身体对着王天逸的背影大叫一句:“川秀病重!”

这四个字如定身符一般,嘎嘎然让王天逸就要隐入赌场大门的无情背影冻结在了那里!

正在围殴谭剑涛的四个大汉只觉眼前一花,彷佛有只巨大的白鹰扑到了在地上翻滚的谭剑涛身上,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谭剑涛已经在脚下消失了。

“川秀也在建康?!”王天逸拎着谭剑涛领子大吼着问,眼里全是期望点燃的焦灼。

※※※

“咳!咳!……咳!”每一声剧烈的咳嗽彷佛都要把自己的心肝从口里咳出去,咳嗽间歇之后是五脏六腑移位的痛,身体如灰朽的木头一般哆嗦着,时刻都要崩塌,唯一没有这朽木味道的是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那只手冰冷,但是极其有力,里面出来一种坚韧不挠的力量,如同一股冰冷的生命传到炽热的病体上,给这摇摇欲坠的躯体带来了一种另类的支撑。

接着另一只手穿过快要烂透的褥子和躯体之间把自己扶了起来,触到肌肤的臂膀依旧冰冷,让病重的人不能不在幻觉中以为是那无常的胳膊,然后是一碗热药送到口边,如一团热烫的泥浆般滑过失去味觉的舌头,直落到空空的肚里,一股热线陡然穿透,浑身好像被肚里那条看不见的线抽了一下,身子一下子拱了起来,也抽开了难以睁开的眼皮。

“阿涛,你回来了。”张川秀努力张开被眼屎黏住的眼皮,眼前蒙蒙胧胧是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

“川秀!是我啊!”那汉子叫道,声音里却带了哭腔。

听声音有异,张川秀坐在散发着臭气的被褥上,尽力把眼皮睁大的更大些,但眼皮上好像蒙了一层膜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用力眨巴着眼。

那汉子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替他擦去了眼上的眼屎和泪膜,眼睛清爽了,入目的是眼前赤裸的躯体。

那是怎样的一副身体?!

一层层的细微伤疤遍布肌肉凸起的身体的每一寸,宛如海面的波纹,这细微伤疤下面是一条条更深更长的疤痕,宛如海面下游弋的鲨鱼。

张川秀并没有时间惊奇,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快被烧木了,他抬起头,前面是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只是似曾相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