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黑的本就早,加上一层层铅白色的云堆死鱼般的密密压在寿州上方,所以等古日扬领着一群护卫从风枪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虽然他们等于刚吃了午饭。

穿过黑蓝色的暮光,古日扬裹紧了披风,小跑几步上了自己的马车,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棉垫子上,叫了声:“赶紧回去!”,古日扬把手上拎着的包裹往旁边座位上一扔,马上响起了一阵玎玲当啷的金属声。

这声音并不怎么好听,但马车上和周围的几个手下已经眯起了眼睛,彷佛听见了世间最美妙的歌声。

“头,您这趟看来收获不小啊。”坐在古日扬对面的贴身保镖咽了口唾沫笑道。

古日扬嘿嘿一声冷笑:“这是贿金。是要上交的!”

“啥?”车厢里几个手下都满脸惊讶。

“看你们没见过银子的模样!”古日扬的声音也伴随着颠簸的车厢高扬了起来:“拿银子是正当的,但得分场合,战场上我是武士或者杀手,分得是战利品!可这里我是督查特使,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贿金,不可碰的。”

“头,你在长乐帮敬忠公事的名声真不是假的。”虽然眼里还有希望破灭的一丝失望,但几个手下一起低头说道。

古日扬听了手下说起自己的名声,面上也是微笑,手却又摸了摸那包裹,那些硬梆梆的金属还带着冬日特有的刺骨冰冷,但摸起来却那么舒服,让古日扬心里也不禁起了一丝怅然,心道:“这‘敬忠公事’四字名声真不是好来的,唉。”

幸好入夜的寒冷已经让饥饿的寿州恢复了死寂,街上冷冷清清的像个死城,空荡荡的街道本就让人有急速奔驰的渴望,因为寒冷而想快点回到寿州的住处,赶车的马夫大力的抽着马鞭,疾驰马车驶过隆隆的街道,速度快的让骑马在四周护卫的三个武士都驱马在街区里狂奔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满头是血的蓝衫人猛地抄出小巷,斜刺里从马车前方冲了过来。

“嘘!”惊愕的车夫猛地勒住了马车,而那人丝毫不停的朝车厢冲了过来。

随行的三个骑马武士都是高手,无论是作战还是保镖经验都是很丰富,并没有突发的情况惊慌失措,最靠近车门的骑士勒马掉头已经来不及,索性一个后仰从马臀上翻了下来,在口中一击横扫腿正中那人胸口,等那人被踹的撞在车厢上又弹到地上的时候,保镖已经马靴着地,长剑已然在手,凶神恶煞的朝那蓝衫人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车厢里的古日扬低低的问道。

几个保镖还未回答,那蓝衫人跪在车厢外地面已经大叫起来:“古特使,我是贾六义手下的晃耀,有要事要禀告……”

就在这时,街头传来了大叫声:“在哪里!”几个大汉挥舞着兵刃已经追了上来。

古日扬打开车门,一把把那晃耀拽进了车门,低声命令道:“赶车!”这辆马车和三骑侍卫在一群人跑到之前又加速起来,狂野的冲在了寿州的街道上。

“什么事?”古日扬斜瞥着跪在车厢底板上的晃耀,这个人他刚才见过,曾经跟着贾六义在风枪门一起拜见过自己,是贾六义手下的一个掌柜,此刻料想正被人追杀。

晃耀头皮上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滴滴答答的滴在木板,一对眼睛游移不定的看着围着自己的几个大汉,还有高高在上的那古日扬,终于他期期艾艾地说道:“有奸人害我,贾老爷听信谣言,能不能请古大爷送我出寿州……”

古日扬听了几句,冷笑起来,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推下车去!”

“什么?”被惊呆了晃耀还没反过神来,古日扬的几个手下已经握臂的握臂,拉腿的拉腿,车门马上就被打开了,刺骨的寒风马上疯狂的灌进了疾驰的马车。

看着还在挣扎的晃掌柜,古日扬冷冷地说道:“我不插手寿州的武林事务,你们的事自己解决!”

“我知道!”半个身子被推出车厢,身下就是风驰电掣般涌动的路面和石子,晃掌柜手指死死扳住了车门,惶恐到极点的他大吼起来:“我知道私盐!”

※※※

古日扬出来的晚,洪家的公子洪筱寒出来风枪门就出的很早了,虽然等于是没有眼色而被乐和赶出来的,但年少的他并不敏感,要是他父亲听到乐和那样说,肯定牙齿都会咬碎。

他心里不在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回忆在酒宴上见到的那些传奇人物了:孤傲不羁的丁玉展、武功天下第一的章高蝉,他们身上都好像会发光,让身有武功的洪筱寒看来看去看不清楚,好像只有两团光晕和自己干了杯。

想起如果自己和相识的朋友说起今日的奇遇,恐怕这些家伙眼珠子都会羡慕的掉下来。这种喝醉了般的得意和酒意一起冲得脑袋晕乎乎的,洪筱寒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听着斜躺在马车后座上的少爷突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前面赶车的车夫掀开车厢前面“望窗”的棉布帘子,从望窗里看进来笑道:“少爷怎么这么开心啊?”

对面坐着的保镖含笑答道:“少爷脸红扑扑的,大约是喝多了。”

两个仆人一起笑了起来,心里都说道:“小孩才知道喝酒的乐趣啊。”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听了下来,车厢里马上透进了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洪筱寒不用探头看车窗都知道自己肯定到了寿庆街,这里是灾民聚集之地,连空气里都浮上了他们身上特有的气味,这是洪筱寒回家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这里,他都让马车赶快通过,因为他受不了这条街的气味,但没想到马车居然突然听下来了,他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作为护卫的保镖的高手也赶紧转头朝外边喊了起来:“老王,你怎么回事?停下来干什么?!”

其实车外早就传来了车夫的怒骂声还有马鞭的抽击声,此刻望窗的布帘又被掀开了,满脸怒色的车夫看进来说道:“他奶奶的,几个要饭跪在马车前,抽都抽不走,气死我了!”

“谁叫你停车啊?一路撞过去不就行了!”保镖恨恨的骂道,说着拍了拍腰上的漆鞘宝刀伸手去推车厢门,一边下车一边叫道:“老子下去打死他们!”

“看高大哥的厉害!”车夫笑眯眯的叫了起来,以袖掩鼻的洪筱寒也笑了起来。

话音未落,奇变突起!

一道耀眼的刀光陡然从望窗那里亮起,如同一张银盘砸在了笑眯眯的车夫头上,马上化成了两道银带从车夫头两侧流了下来。

车夫的半个脑袋从望窗里弹进了车厢!

上面还带着笑眯眯的笑容!

眼睛还看着洪筱寒!

洪筱寒楞了。

但还没等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子还掩在半个车厢门里的保镖抖地发出一生惨叫,肌肉盘结的身体就算死亡也是显得如铁板一样,撞塌了半片木头车门,半个身体靠在了车厢地板上。

瞪圆的两只眼睛好像死前还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死亡并没有让他软倒,而是还直立着。

因为一根冰冷而坚硬的枪刺穿了他的喉咙,却还没有抽走,仍然笔直的横进了他的脖子。

“啊!!”洪筱寒终于惨叫了起来,原来还因为兴奋还红晕的脸色转眼间变成了一片惨白。

他猛地坐直了在椅子上,张大了嘴巴,眼睛死盯着车门,一手握着刀鞘,一手猛力的去拔刀。

但第一次他的拔刀动作虽然疯狂,却根本没有握住刀把,右手手指还划破了自己左手手背!

他太震骇了。

人第一次遇到刺杀的时候往往如此。

更何况洪筱寒还只是一个腰上挂着慕容黑刀赝品的江湖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