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涧低垂着头,抿唇不语。
他细眉细眼,五官如文人画的笔墨,淡得似烟。
“你方才说我母后奠辰有问?题。”陆霁初时?的愤怒过后,人已平静下来。
徐涧点头,说道:“奴才亲眼所见,万万不会有错。”
“绝无可能!”
陆霁语气冷冽。
时?间虽已过了十年,但陆霁对当?日所发生之事,记得极为清晰。
太监说的话,他半信半疑。
“殿下,娘娘殁的那晚,您正病着,对详情并?不知悉,之后的关键证据亦被?抹去。奴才若不是亲历者,怕是也会被?糊弄了去。”
徐涧眼里浮现出几丝水意,他压下喉头的滞涩,继续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她便是被?虞贵妃那贱妇害死?的!”
“您今日与虞氏女走得这么?近,可有考虑到九泉之下的娘娘?”
“你胡说什么?!”陆霁不再听他胡言,一记窝心脚直踹徐涧心窝,直把他踹到墙上,如面条一般软了身子。
类似的话,早在?东宫府邸,赵德已和?他说过数遍。
言贵妃进宫后,他母后如何黯然?神伤,默然?垂泪,最终郁结于心,撒手而去。谈及虞氏,也是几多讥讽。说她勾了陛下的魂,让他忘了夫妻二人潜邸时?的情分?,变成个贪恋美色的昏君。
陆霁起初对此?深信不疑,有一阵只把她视作害死?其?母的罪魁祸首。可随着他年岁渐长,他慢慢地察觉到了自?己这样的想法有诸多问?题。
他父皇陆玄璟才是负他母后之人!
许以她中宫之位,却又爱上了旁的女子,令她日夜哭啼。雨露均沾不会令他母后伤心,她最担心的便是丈夫动真情。这比其?他的事更令她感到畏惧。
宠爱妾室,乃至于威胁到正妻和?嫡子的地位,实非明君所为。
陆霁对此?有极深的不满。
这让他面对陆玄璟时?时?常态度冷鋭。
至于虞氏,他对她观感极为复杂。
成为太子后,他陆陆续续地接触到了许多秘辛,知道虞氏当?初进宫非她自?愿,也有些不得已的缘由。早就不再迁怒于她,但让他温和?以对,也不现实。
至于和?虞行烟的几次相处,皆事出有因。哪里轮得到几个奴才置喙?
早知这个姓徐的太监会说出这样一番不着边际的话来,他就该当?场将他打昏过去。
“殿下,您先听奴才说完。”徐涧吐出一口血来,匍匐着跪行至他面前,说道:
“十年前,陛下刚过三十岁生辰的第二日。那虞氏便来景泰宫找了娘娘。娘娘当?时?让下人全?部出了门去。”徐涧缓了口气,继续道:“两人在?宫里头呆了一个时?辰。虞氏走后,娘娘她便服药自?尽了。”
服药自?尽?!
虞行烟被?他的话震在?当?场。
“消息送到陛下那里,陛下竟隐而不发,将这事盖了下去。又在?她口中喂了丹药,让她尸身数日不化,体温尚存。”
“陛下他做出了娘娘哀毁过度,心冷自?尽的假象,为的就是保存那贱妇性命!事后还装作无事人般,继续和?那贱妇日日快活!何等无耻!”
徐涧吐出口血沫来,激愤道:“陛下他本来是打算让一个奴才“不小?心”发现皇后自?尽的。可他没想到,殿下竟早了几日从云州归来,让殿下第一个见到了她的尸身!”
虞行烟只觉身侧的男人身子僵直如木,浑身似冻成了个冰块。
不管这个太监所言是真是假,他的确让陆霁的心坠入了谷底。
“奴才虽不知道那贱妇和?娘娘说了什么?,可她一走,娘娘便殁了,想来也和?她脱不了关系。何况若真与她无关,陛下何至于将消息瞒下,又百般为她遮掩?”
徐涧喉中“嗬嗬”作响,满目悲愤。
“这事你藏在?心里十年,你为何今日才说出口?你是看到了什么?,才动了说出这事的念头?”
陆霁俯身,直直盯着被?血污了一脸的徐涧,开口问?道。
“奴才本来打算把这个消息带进坟墓。”徐涧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是,可是奴才见殿下你和?虞氏女走得颇近,担心你再被?虞氏女所误!”
“陛下前车之鉴犹然?在?前,奴才不忍看到您重蹈覆辙!”
徐涧呜咽了声,发出声哀鸣。
他心底积压这个秘密已然?十年来。起初他不敢说出来,是怕生起事端;之后他见那虞氏无子,殿下太子之位并?不会受到冲击,想着他还要?和?陛下做天家父子,便忍痛含悲,独自?将往事咽了下去。
逝者已逝,一切须往前看。皇帝尚处龙精虎猛的壮年,殿下若和?他闹起来,下场绝不会好!
就让一切沉在?水中,装作现世安好吧。
徐涧思及宋皇后温柔的笑脸,眼睛渐渐模糊了。
不单是他,便是当?初宋皇后身边的赵德,也是这般想的。他们这些所剩无几的旧人默契地将旧事有意识地遗忘了。
那么?,又是什么?令自?己反悔,将这事说出来呢?
徐涧反问?自?个,将视线落在?了殿下身旁的女子身上。
晨光透过窗打在?她身上。
她立在?那里,即使身形未动,却依旧艳色逼人,一如当?年的虞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