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栾喻笙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到声带。

闭眼,他向着印央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喃:“你……爱……我……为……什……么……我……每……次……住……院……难……受……你……一……次……都……不……在?”

第47章 这就是爱情吧。

“我来了啊, 阿笙。”

印央失笑,悬在眼眶的泪珠子将坠未坠,面中那泪水纵横处,胭脂被冲得淡了些。

手下面, 她扣紧他柴火棍似的鸡爪手, 举到脸旁边, 泪湿的脸颊抵上他的手背。

“第一次, 我没来,是因为……不够爱。那年那时,我还不够爱你。我是你的妻子, 却也是你生死的局外人。我只考虑了我自己的感受, 甚至,连逃跑的时候, 我心里惦记的,都是我们如果离婚, 我能分到你的财产吗?能分到的话,又能分到多少?抱歉, 我那时目的不纯,辜负了你的真心实意。”

“第二次, 我没来, 是因为我在赌气, 我想惩罚你。凭什么你高高在上掌控着我?明明是你更想得到我。我们在感情上, 明明是你要我给的关系,你该是那个被动的下位者。就像我问你要钱时的那样, 你应该对我示弱一些, 而不是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就嘴最硬。”

许是这话, 唤醒了他的不安。

他眼睫触电般地乱颤,虚虚蜷着的手指离她的手背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没有抓合力,他的手指隔空,微乎其微地颤动数下,始终握不住她的手。

“第三次,我来了。”印央泄愤似的捏栾喻笙的手,又脸颊轻轻地蹭,“好奇怪。我还是最爱自己、第二爱钱的那个印央,而你甚至还不如从前,你瞧你这样子,难看死了。我想跑,我随时都能跑得远远的,带着钱,去大洋彼岸,去地广人稀的地方,可是栾喻笙……”

泪眼涟涟,印央温热柔软的指腹抚平栾喻笙眉间的皱痕,他渐渐重回平静。

“我来看你了。”印央笑笑,“第一次,所有人盼着我来看你,我没去。第二次,没有人阻止我来看你,我没去。第三次,我千方百计地来看你了。”

自嘲中流露出一种透彻的释然,她剖析:“我最近想了很多,你和我,好像总挑最曲折、最伤人伤己的方式来达成目的。互相触犯,只进不退。”

“你压我一头,我再压你一头,我们都想讨要个输赢。因为我们都是自私的,我们都想争个你输我赢。因为自私,才在爱里在乎输赢。”

“我是自私的,我从你身上得到了我渴望的金钱财富,却没有给你你想要的爱。你是自私的,你剥夺我的自由,试图把我牢牢地困在你身边。”

他鼻息格外清浅,似乎不愿错过她的每个字。

蹭动面颊,他愈加向她声源的方向转头,眼皮宛如被缝起,实在再撬不开一丝一毫。

随她的触摸,他无意识地用脸庞相迎。

“可是,阿笙,好奇怪啊。”指尖沿着栾喻笙的眉心自眼眶滑至颧骨,印央珍重地抚摸他,“你看穿了我的物欲和冷漠,你却仍爱我不变。而我也知道了你的阴狠和占有欲,我还是望眼欲穿地想见你。或许……”

眸底浮上柔色,她低喃:“这就是爱情吧。”

“虽然不太健康,偶尔还你死我亡的,但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嗯……嗬嗬……呃……”

喉结滑动一下,栾喻笙刚欲应声,吸痰器再次按时启动,呼噜噜的抽吸声和他难受的呻吟同时在房内回荡。

粘稠的痰液攀着软管内壁往上爬,他灰白唇瓣翕合,好不容易被印央熨平的眉头再次拧起。

他的吞咽功能尚未完全恢复,应付不了口腔无时无刻不在分泌的口水,只得依赖吸痰器。

“好了,栾喻笙,你今天不要说话了,听我说就行。”印央一颗心揪痛万分,擦净乱糟糟的泪痕,她扬唇,“下次见面,我要听你的道歉。”

再耽误不得了,她抓紧时间重述:“栾喻笙,你要记得我对你说的话,要记得我是爱你的。还有,我今天来探望你了,这不是你的白日梦。”

“嗬……嗬呃……”喉管变得干燥了许多,他音色更加沙哑得好似垂垂老矣,撕磨声带挤出,“……嗞……走?今……天……快……晚……上……呢?”

“我暂时还不走。”印央撇嘴,“我都说了我是真的印央了,晚上我当然不来了。你个一病了就黏人的幼稚鬼,晚上,就让你梦里的印央陪你吧。”

她糗他,却再一次泪意阑珊。

“嗬……陪……呃……”每个音节,都艰哑如同刀子磨石头,他一遍遍地喃喃,“陪……嗬……陪……我……陪……陪……嗬呃……呃……我……”

痰音变成嘶哑的哮鸣,他念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轻。

最后,只有口型执拗地重复着“陪陪我”,直到疲惫如山将他彻底压倒,他昏睡不醒,双唇才闭合。

印央扶正了栾喻笙的脑袋,将他的瘫手小心翼翼地塞回被单,扣响了阳台的玻璃门。

“可以看诊了吗?”郑柳青推开门,挂着一弧温和浅笑,他压低嗓门不惊动栾喻笙。

“嗯。”印央五指并拢,扇了扇泛红的双眼,再借由风吹干她微湿的眼球,点点头,“柳青,麻烦你了。”

*

印央和郑柳青合力将被子卷至栾喻笙的腰际,怕他着凉,瞬间他的残破无处遁形。

他上身病号服蔽体,露出一截衣摆,衣摆下方,因长久卧床不动的肚腹隆起,薄而白的肚皮上,血管根根分明,随他沉重的呼吸蠕蠕。

再往下,他只着一条厚实的纸(尿)裤。

隐隐有异味渗透棉花,沁黄了他身下的护理垫,一只腿的裤口处探出导(尿)管,尿袋挂床边,细管子和尿袋里都有体内炎症而导致的白色絮状物。

尿道损伤和尿路感染一直反反复复没好全,医生考虑到他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腹压式排尿太痛太煎熬,便仍给他采用导尿式排尿。

入院数月,他一直以营养液和糊糊状的流食维持生命体征。

困扰他的出仓问题另辟蹊径地解决了。

如今,他后仓不分时间地滴滴漏漏着,每两小时都要换下污秽不堪的纸(尿)裤,擦干净被沤得发红的皮肤,扑上含有消炎成分的爽身粉,再裹上新的厚厚的纸(尿)裤。

每每换纸(尿)裤,即便护工训练有素,动作迅速,但因为难免牵动到他的身体,扯到气切管,他会发出极其隐忍的闷哼,身体无助地震颤着。

一双瘫腿萎缩得不成人形,数月缺乏被动运动,腿上的肌肉几乎消失殆尽,一层白得透明的皮挂在腿骨之上,皮肉分离,松垮垮的皮摊开在护理垫上。

膝盖骨硕大,突兀地支棱着,欲刺破皮肉,一双瘫脚更是足下垂到了骇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