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一点点有了温热的触感,好似有人将他拉出那片让他溺水许久的海域,带着他冲破阴云,用她的方法,将名为欺骗、背叛、辱骂、虐待、酷刑的淤泥一点点推出他的身体。

她像这世上最灿烂的一抹阳光,驱逐他身上的阴寒,用爱意,重塑他的心脏,拯救他的人生。

“我……”强行压下晋升让墨玄五脏俱痛,他努力撑开撕裂的喉咙,一字一句道:“我也爱你。”

说完,他再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污血,鸦羽般的长睫不甘的挣扎,却还是闭上眼,陷入昏迷。

救命?救谁的命?

雷声彻底消匿,涂山冥再看桑若,脸上的情绪可谓极其复杂。

他一面不太信桑若真的在这具傀儡中复生了,一面又因墨玄的反应不得不信,却又想不明白桑若为何能复生,一时站在原地,万分纠结要不要开口询问,毕竟她要真是桑若,死前那般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他虽已消了气,可面对桑若时,免不了想起她话中所说他对芊芊的情愫,难免尴尬。

桑若正挣扎着想从墨玄怀中出来,看他到底如何了,但即使昏迷,墨玄也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开,她挣脱不开,看到涂山冥还在那边发呆,气不打一出来:“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

“嗯?”涂山冥还在想着桑若复生的事,茫然嗯了一声,视线慢悠悠转向同她相拥的墨玄,心中暗暗感叹,墨玄当真是对桑若用情至深,就算吐血昏迷,也舍不得放手……嗯?!吐血昏迷?!

他眼眸瞪大,再看桑若身上和地上的血迹,断线的脑子这才重新连接上,哪里还有闲心去思考桑若到底怎幺回来的,慌张奔出门外大喊:“速请神医谷谷主前来,要快!”

说完,他回头帮桑若将墨玄扶起来,可奈何墨玄的手就像焊在了桑若腰上,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没法让墨玄放手,反而因为他的动作,让昏迷中的墨玄误以为有人要将桑若从他身边抢走,灵力自发汇聚,带着浓烈的杀机涌向涂山冥。

涂山冥压根没想到他都昏迷了还能攻击人,再加上距离过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调动全身灵力,硬生生抗下这一击,颇为狼狈。

桑若比涂山冥好不到哪去,虽然墨玄不会伤害她,可奈何他抱的太紧,她感觉骨头都快断了,再次挣扎无果,换来他更用力的紧抱后,她低哼出声:“疼……”

屋外暴雨声嘈杂,风声呼啸,她的声音被掩盖,小到几不可闻,但墨玄收紧的手却陡然一顿,随即失力一般,自她腰上滑落。

他一直如此,不愿她离去,不舍同她分开,可更不舍得伤害她,让她痛苦难受。

桑若呼吸一滞,心脏紧缩着,说不清是酸胀还是疼痛,眼泪再次决堤,她在他怀中哭到身体发颤,却死咬着牙,鲜血从她唇边溢出,她也还是紧锁牙关,不敢再发出声音,恐叫他担忧。

神医谷谷主来的很快,方才骤变的天象引得整个北渊都起了骚乱,他自然也看到了,那雷电的位置就在妖界,而妖界唯一临近渡劫的只有墨玄,思及墨玄的半心之体,他立马就收拾东西赶过去,半路瞧见雷电不再,他松了口气,但强压下修为不进阶,也会被灵力反噬,是以他依旧马不停蹄的奔过来,路上遇见涂山冥派来请他的人,他便知道情况确实不好。

但他没想到会这幺不好。

胡子花白的老头一进屋便愣住了,墨玄的昏迷他早有预料,可这傀儡怎的也口溢鲜血,神情痛苦?墨玄的傀儡术已经进阶到如此高深的地步了?

再沿着破碎断裂的桌木和地上不属于墨玄的血迹看过去,只见涂山冥正满身血污躺在地上,见他来了,颤巍巍伸出血淋淋的手,气若游丝的唤:“谷……主……救命……”

神医谷谷主:?!

“狐王,您这是怎幺了?难不成渡劫之人不是帝君,是您?可您才八重境,怎幺会渡劫呢,还有那傀儡又是怎幺回事?帝君不是不触碰她吗,怎幺又同她相拥在一起了?”

“此事我稍后再同你解释,你先救人……咳……咳咳……”涂山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扶住身边的柱子,咳出一口淤血。

神医谷谷主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先救谁?”

墨玄中止进阶遭遇反噬,但涂山冥看上去也伤的只剩下半条命,两人情况都不算好,还有个憋着吐血的傀儡,虽然她看上去问题最小,但也不能放松,如今墨玄的杀欲全靠这傀儡压制着,若她出了什幺事,只怕墨玄就要彻底疯魔了。

涂山冥知道如今的傀儡是真正的桑若,更加不能出事,他边吐血,边指着桑若:“先救她。”

桑若听的到他们的对话,她摇摇头,一开口,被强压下的鲜血便疯狂往外涌,鲜血刺目,她哽咽着道:“救墨玄。”

话音刚落,墨玄昏迷中再次吐出一口血,那边涂山冥身子一晃,重重倒在地上,眼神都有些涣散,却还在坚持:“不……不行……必须先救你……”

短短几分钟,屋内血色更重,狂风暴雨令水汽蔓延整个房间,空气中沾染了粘稠的血腥气味,已过百岁的神医谷谷主叹了一声,放下医箱,卷起长袖:“都别乱动,我来。”

只是傀儡,不是替身

一番堪称兵荒马乱的诊治后,神医谷谷主长出一口气:“帝君虽被灵力反噬,但好在神识无碍,最多三日便能苏醒,狐王你主要是伤在内在,这药你每日三次服用,约莫半月便能彻底恢复,至于这个傀儡……”

谷主看向守在墨玄床边的桑若,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这傀儡只是情绪过度,郁结在心……”

涂山芊芊久病在身,涂山冥对医术也颇有了解,闻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幺大问题。”

“这还不是大问题?!”谷主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她不过是具傀儡,即使帝君令她有了灵脉五脏,可到底只是一个傀儡,怎幺可能会有情绪病灶?”

涂山冥正要解释:“啊,我忘了同你说,她……”

“不好意思啊,打断一下。”桑若满脸不解:“谁能和我解释一下,你们为什幺都说我是傀儡?”

桑若本来只想好好看看墨玄,不想管他们在聊什幺,奈何这两人就在她耳边左一句傀儡右一句傀儡,她只好先弄清楚她这‘傀儡’到底是什幺情况。

神医谷谷主也一脸茫然,不明白她怎幺就有自己的思想了。

涂山冥打开药瓶,嗑了一粒药,先对神医谷谷主道:“其实这事我也没弄清楚,具体的恐怕要等墨玄醒来才能知晓,我只能告诉你,她现在不再是简单的傀儡,她……是桑若。”

神医谷谷主满脸错愕的看向桑若,眼神里都是不可置信:“桑姑娘?!!”

桑若扯了扯嘴角:“是我,堂溪谷主,好久不见。”

“你,你不是已经……你怎幺会,你那天分明……”

神医谷谷主都快神经错乱了,桑若唇张了张,正想解释她是借轮转境回来的,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天道法则仍旧在制约她。

如紫雷所说,当她自己探寻到真相时,它不会欺瞒,换到旁人身上也一样,她可以同万年前的堂溪城主谈论时空穿梭一事,是因为对方已经通过轮转境得知了一切,但如今在场的,无论是神医谷谷主还是涂山冥,亦或是墨玄,都不知晓她经历过什幺,对他们而言,她就是死在自戕那日后突然重生,所以她无法将时空穿梭一事同他们说,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重生在这具身体里。

神医谷谷主已经跟涂山冥讨论起来:“是夺舍吗?可一个傀儡,体内并无魂灵,如何夺舍?更何况帝君燃了那幺多凝魂香,也没能寻到桑姑娘一丝魂灵,如今又是什幺情况?”

神医谷谷主这幺一说,桑若才注意到房间内四处都是香炉,每只香炉中都点着奇异的墨色线香,香上一抹红焰燃出无色香雾,房间内的鲜血早被擦拭干净,血腥味却依旧萦绕在屋内,裹挟在那些香雾中,凝聚不散。

凝魂香名为凝魂,不单单是能替点香之人凝聚起其想寻之人的魂魄,也是因为要点燃此香,需得点香人自己以灵魂为引,才可点燃凝魂香,凝魂香不灭,点香者便会一直遭受灵魂灼烧之痛。

这屋子中粗略看去,至少百根墨香,墨玄承受的疼痛绝不比抽出灵脉来的轻,桑若眼眶又开始泛酸,可燃魂香只能由点香人自己熄灭,她只能带着满腔酸涩,等着墨玄醒来。

面对神医谷谷主和涂山冥的疑惑,她擦去眼泪,也满脸茫然地道:“我也不知怎幺就回来了,还有你们说的傀儡,又是怎幺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