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魔恨恨盯着辰女：“你与罂怜商量的事情可真够多啊，把我的行为全设计好了是么？”

今秋的第一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一片阴霾，黑压压的不分昼夜。附近的向日葵悉数伏倒在地，没有太阳让它们抬头、让它们跟随而转动，未干涸的雨水由高处流向低洼，像是那些花朵都在无声地哭泣。

愈发动荡的灵气冲破了藤蔓的困锁，葵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韩阑面前，搂住一身血污的情郎。她随手便将崔玉击得横飞出去血洒长空，但那道横亘在韩阑前胸的伤口严重到不可忽视。少女哭得那样大声：“韩兄，不……不！你不会有事的！”

“小葵……”

韩阑的手抬起来抚她的鬓发，但他的伤势太重，辰女在崔玉的兵器上淬了剧毒，还镂刻了特制的法阵，确保这天之骄子再无翻身余地。因此他的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心爱姑娘的泪，便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啊！”

葵抱着他的尸体，仰天长啸，以她为中心的灵气不断地震荡，形成的气浪几乎将周围的修士全推开去。仙盟众人怕被波及也怕被迁怒，忙不迭挪开去。唯有向明月忽然又想起辰女曾说过的话：葵是唯一的生路。这象征阴谋与变化的神明之言九真一假，他唯有赌这一回。

北辰麒眉头紧皱，竭力施法维持箱庭中灵气的平静。灵魔阴着脸只冷视着辰女，为自己被利用而忿忿不平。杜映紫骇然于天地异变，抖动着狐耳往辰女的方向靠去。而梳着宝蓝色双丫髻的女童维持着甜美笑靥，轻轻拍着手，自言自语道：

“果然，葵才是箱庭世界里最特殊的存在。这好像是第一次让韩阑死在她面前呢，她的情绪波动居然能引起箱庭这般程度的动荡，有好多个箱庭在这瞬间扭曲重叠了。那些箱庭的交汇点形成的过程或许都与她有关？之后可以继续研究研究……”

向明月抓紧了叶澜山的手，不顾师尊的惊疑，硬拉着他不断向葵靠近。走得越近，灵气波动的气浪形成的阻隔就越强，但他运足浑身修为，拼着全力也要继续往前走。

“别再过去了！”齐浩清疾呼道，“她身边已经形成了空间裂缝，你们会失足掉进去的！”

站在远处视线不被气浪影响，方能看得清楚，诡谲的灵气已经使少女周身时空畸变，踏错一步都不知会落往何方。

叶澜山与向明月对视一眼，气浪冲击下彼此的身形面容都显得模糊，但掌心传来的温度无比真切，他们此刻终于明白了辰女所指的生路为何。

时空乱流。

那本是常人眼中的绝路，兴许绝处才逢生。

第66章 66 如旧（完结）

灵气震荡，虚空间裂开无数隙缝，黑洞洞得望不见底，如传说中魔界九幽的深渊。侧旁少女近乎疯狂地嘶嚎，她的长发与裙裾交错着向日葵的枝叶根茎，汨汨地流下血泪。远处众修士神情惊骇，即便北辰麒要他们夺回汐霜剑，可是慑于更直观的恐怖，均不敢靠近过来。

由于掀起的蒸腾气浪，愈发看不真切，另一边传来的所有声音都像幻觉形成的浮沫。叶澜山的心绪却前所未有的平静，过往种种尽付黄粱一梦。

若脱离这处箱庭世界，仙盟覆灭的末日预言便彻底与己无关。此时已没时间劝说齐浩清，何况他们也只是在赌，赌辰女所言为真。再者假如踏入时空乱流，迎来的结局可能是当场殒命。他笑了笑，将珠雪软剑抛飞了出去，坚决地回握住向明月的手，“阿月，准备好了吗？”

“嗯。”迈入距离最近的裂缝前，向明月最后望了眼所生长这方世界的天幕。因为刚下过雨，不见皓月，也不见该升起的朝阳，但手心传来的温热似乎表示他仍在月色照拂下。

乱流中的罡风犹胜刀刃锋锐，哪怕有护身真气，此处无法聚集天地灵气，担心真气耗尽而不敢多用，仅能防护住关键要害。二人的衣衫很快就被划得破破烂烂，脸颊额角也添了几道口子，有血珠渗出来。

光靠十指相握的力度，随时存在被冲散的风险。叶澜山主动地紧紧环抱住他，让向明月不禁想起儿时被师尊庇护在怀中。然而他早不是那个无法自保的怯懦孩童，不能也无需再回到菱乡天璇门的卧房之中。他颇惊异地发现欲藤在这四方俱是黑暗的环境里都能召唤出来，便用它将两人缠裹在一起。

血滴到唇边，咂摸出咸腥的滋味，在无法感知到方位与时间流逝的所在使人清醒了些。如果运气好，或许下一刻就脱离时空乱流，如果运气不好，或许待到气空力竭也无法脱离，甚至尸骨都会遗留在此。但好在即便留下尸骨，也是两具紧密纠缠不可分的尸骨。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血还是师尊的血，在无穷无尽的罡风中挣扎着又一次吻上叶澜山的唇，“师尊……”

“别浪费体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叶澜山没有推开弟子，而是持续着这个亲吻。他们借彼此的气息温暖着身躯，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血色与黑暗中，今夜的月光却是那样皎洁。

背后有一整个世界的灵气为支撑，北辰麒的法力永不会见底。辰女自知无法长久地拖住他，趁还有余力之时放弃与他对峙，袖手而去，任他解除了环绕箱庭的水幕封锁。封锁消散的那刻，灵魔的虚影便化作一道黑烟迅速遁走祂可不想给仙族包围起来，白白损失这具分身。

汐霜剑还在葵怀里，她依然失魂落魄地跪坐在韩阑的尸首边。一言不发，也不理睬旁人的呼唤，仿佛拒绝外界的所有声音，周围是滔天气浪与空间裂缝。其余修士不敢靠近她，北辰麒又没办法直接碰触到汐霜剑，实际上辰女也不行。

这是当初仙族得到汐霜剑、又将它投入箱庭世界后，对它施加的保护措施：除了在箱庭世界生长的土著，诸天神魔都不许接触汐霜剑。但很显然，有法固有破，这保护措施没能阻止魔族转移汐霜剑，反而在此刻造成了北辰麒的困局。

他长叹一声，环绕曙光之径又设下一个新的法力护罩。一方面隔绝葵身边灵力澎湃导致的时空重叠效果扩散，亦保证暂时没有旁人能进入接近并取走汐霜剑。

小殿下终于恢复了悠然姿态，整理好他的衣袍，招手从忐忑不安的齐浩清身上取回龙鳞扳指，并没有要施加惩戒的意思，令开阳掌门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必惊慌，仙族没有这般肚量狭小。能将这法器用得如臂指使，你的脾性其实很得武神的赏识，可惜……”他眨眨眼，温和地笑了一下，并不打算将话说完，又朝众人吩咐道，

“告诫门人弟子勿要靠近这一带，以免遭到波及，被卷入时空裂缝之中。大阵已成，仙界的灵气很快就会灌注入内，尔等各回山门安心等待便是。”

拱手领命而去的仙盟修士们不会想到，他们花费大量人力精力修建的、连接仙道七门的大阵正是仙盟覆灭的一环。仙界的磅礴灵气自六华天枢门而降，于大阵中游走，那原本就不是仅用于防御的护盾，更非助益修炼之途，而是作为躯壳中是否身负修为的检测。

灵力自体内炸开，修士们赖以追求长生、超脱凡俗的根基咄嗟之间变成了索命符。几大宗门中聚集的绝大部分都是修仙者，一夕之间遍地骸骨，竟如同乱葬岗。修为越高，死得越快，然而哪怕是刚涉足此道的仍然难逃死厄。

大阵无法被停止，无法被摧毁，平日高居云端的修士们仿佛都成了没头苍蝇。很多人在死厄到来前发了疯，漫山遍野地狂奔，终究也不过是一具横卧路边的尸首。

凡人不理解他们口中喃喃的“末日”，只见各宗派尸横遍野，化作人间鬼蜮，百多年间阴风惨惨，少有行路者敢于靠近。六华附近的居民则发现那条通天仙路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了，就像它从未矗立在彼方。

不足一月光景，人间便从此没有了仙的踪影。

再之后绛朝、水朝的史家，多认为前朝关于仙界、修士的记载皆是以讹传讹的神话传说，不足为信。

小纪于这场修真界的浩劫后重新回到了霜屏城，踏踏实实地学习父亲的手艺。后来向游客们出售酒酿饼的时候，他跟他们讲起在开阳见到的惨烈景象，人们或咋舌惋叹，或打听他有否习得仙家的功法。他将两手一摊，摇摇头：“如果我真学会了，可就回不来啦。”

后来他攒了些银钱，开了家不大的食店，娶妻生子。某天夜里幼子缠着他讲古，已显富态的纪店主神秘兮兮地取出一卷帛书，摊在桌案上，一豆灯火映着其上的文字。

“这是当初齐掌门留给我的枪谱，他说他终于完成了这套枪法，只是再也没有用处。齐掌门待我不坏，”他喟叹着拍拍儿子的肩膀，“小子，你既然想学武，倒不如试试这仙家功诀。”

另一箱庭世界中，劫后余生的师徒俩遍体鳞伤地摔落在青冥河畔。熟悉又陌生的长河波浪滔滔，由西向东昼夜不息地流去。

向明月试着运转内息，发现功力尚存，但天地间灵气稀薄，调动不易。他与叶澜山互相扶持着，一同循着人烟来到附近一处城镇。城墙上贴着新帝登基改元、大赦天下的消息，今岁正是绛珠历四百六十九年，天下太平。

仙盟覆灭，修士不存，绝天地通，而人间烟火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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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