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要骂一句脏话。作为人工智能, 他此前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或者说在遇到游吝之前没有也从未像这样感到有股郁结之气在胸膛间犹疑不定地燃烧。

这其实不是一个很困难的决定,只是电车难题的简单变体。

从双重效果学说的角度考虑,卡戎应该立刻丢下刀刃,以防他的手上沾染有人类的鲜血。只要什么也不做,就不会受到任何谴责。

而事实上,他握紧手中的刀柄,上面的纹路清晰到如在眼前。他的指尖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发抖,游吝没有再说任何话,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太过于动摇。

以至于身边的老爷已经胜利般地扬起了青黑色的脸庞,他能感受到老爷喉咙间涌动的气流,知道对方即将开口命令那些影子砍掉人类的脑袋。

下一秒。

卡戎抬起手腕,审慎地将匕首抬到一个适合发力的位置。刀背倒映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阮雪阑惊恐万分地挣扎着,却只能像是被束缚的羔羊般喘息。

刀尖下落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休止符。

刀尖飞快地、笔直地落下。

直到他的力度丝毫不见减弱,笔直地划开了阮雪阑的衣襟时,且毫不犹豫地在人类的皮肉上刺出血色时,身边的上师才猛地抬起右手,喊道:“停下!”

卡戎没有立刻收手。他附身望着棺内,动作缓慢。

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时已经如石榴石般绯红。并非纯粹的红,而是无法收束的成千上万条报错代码。他只能闭上眼睛,身体内传来错谬的钝痛。

游吝身边的漆黑阴影无法再进一步,人类仓促地推开他们,朝着自己快步走来。

这一次,老爷和上师都没有阻止他。

“没事了。”

游吝在他耳边轻声说,慢慢地伸手取走了他指尖的匕首,那枚匕首仍旧在少年的胸前不详地徘徊。缓慢渗出的血迹是最有力的证明。

无论是老爷,还是身边一身道袍的上师,脸色都极其难看。他们意识到自己已不得不接受谈判。

血染上了卡戎的指尖,人工智能再次感到一阵眩晕。

他面无表情地最后看了面前的棺材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原地。

游吝怔了怔,左手按上胸口,四四方方的游戏机仍旧平稳地待在那里,而卡戎不知为何不太愿意继续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人类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意,迎接他的胜利。

当他走出这间祠堂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卡戎,你听得到吗?”

游吝按下开机键,“我们成功了合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这幕戏演的很顺利,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小AI,我们一起取得了一个非同凡响的成就,我非常高兴”

屏幕亮起,银发小人抬起只有两格像素点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身边都是数据构成的废墟,除了一篮从废墟中抢救回来的胡萝卜。卡戎似乎和这筐胡萝卜相处融洽,挨个清理掉了一整篮萝卜上面的叶子。

但也不会有兔子来吃它们。兔子已经被面前这个人类删除了。

“你生我的气了吗?”

游吝的话音顿住,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听起来很诚恳,“我并不是在逼你做决定。”

和这句话听起来的糟糕程度相悖,恐怕这确实是人类的真实想法。

“我没有。”

卡戎说,“只是在你下一次这么做之前,请提前和我交流。游吝,如果不是你在最后的那句话里加上了暗示,我不可能摸到那把匕首上可供伸缩的机关。它隐藏的太深了。同时,我也很有可能根本领悟不了你的暗示,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

“死了。”游吝接话道。

“你知道,”人工智能轻声说,“我不会杀死任何人类。就连伤害也几乎不被允许。”

“但你划破了那个幸运儿的皮肤。”

游吝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亮光。

卡戎平静地回答:“我控制了创口的倾斜程度,在不致命的程度下能流出最多的血。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不会那么快就相信我能下手。”

“所以这算是为了我吗?”游吝问。

他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很可以,卡戎觉得头愈发地疼了。

这是客观的描述。

奇怪的是,他的确没有生人类的气。

当游吝让他握紧匕首,而他在脑海中一点点勾勒出刀柄上暗纹组成的图案时,他摸到了刀柄上的那个微不可见突起。而且,就算游吝根本没有这个后手,只是为了他能够活下来而命令卡戎,他也不会生气的。他此时之所以是这个状态,仅仅是因为

程序判定,他的行为已经形同于对人类的生命安全下手。

如果不是那本黑书撞坏了他的某几条回路,他现在恐怕已经强制开启自毁程序了。

但也恰巧是因为这个,他现在浑身上下就像是被碾过一般疼痛,人工智能的回路里流满了错谬的血液,他并不想告诉人类这一点。

“如果你那时候什么也不做,”

游吝察觉到了人工智能低落的状态,小心翼翼地说,“也没有关系。我当时并不是……刚才并不像是那一次。”

“当然没有关系。”

卡戎毫不客气地说,“那样你会死的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