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瑛一瞬间明白了楚怀存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匆忙间赶过来,编造借口对陛下说明自己应该来搅乱这场楚相参与的集会,这一切到了现在全部得以收束。春风并不会因为人的态度而转变,丝丝缕缕地吹在他的胸口,他的心如此鲜明地在跳动。

“那我便只好打扰楚相了。”

季瑛走过那些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的人,经过七皇子时,对方向后蜷缩了一下,仿佛他是吃人的怪物。秦桑芷对他不假辞色,脸色冷的像块冰。楚怀存没有把季瑛赶走,虽然朝局之事并不那么简单,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失望。

季瑛坐在了楚怀存身边的空位上,大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流露出一点真心地对他笑了笑。没人分得清他的笑容是真是假,众人都当作是佞臣刻意的挑衅。

就算楚怀存也不一定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但季瑛还是觉得自己十几年来总算稍多了点活着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又产生了只需于活着的人才有的妄念。楚怀存就在他的身边平静地坐着,他反复咀嚼着这个感觉,那意味着什么呢?

曲水流觞宴中间有这一出小小的中断,很快秦桑芷又一次把控了局面。

他方才把《春江花月夜》念了一句,此时便目不斜视,表露出和季瑛势不两立的态度,仍旧声音清冷地念完了全诗。众人最开始还有几分心不在焉,偷偷窥探着楚怀存和季瑛两个宿敌被迫坐在一起时的神态表现,却不由自主被诗句中的意境带了进去,沉浸在诗歌的境界中。

直到最后一句念毕,即使秦桑芷的吟诵风格和诗歌的整体感觉有点不符,众人仍旧惊叹不已,久久不能回神。疯狂的赞美再一次像此前那样涌向秦桑芷,说他才华横溢,风格多变,堪称全才。

秦桑芷总算满意了些,在众人的褒奖中微微抬起下巴。

“……季瑛,”楚怀存察觉到身边人向前倾的动作,低声唤他,但季瑛就仿佛没有听见。楚相在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最终还是想要叹气:

他不可能因为自己“很可惜见不到他”这个理由就从宫里找到机会赶来的。他必然有着其他什么任务,或者是例行的嘲讽,或者是要在曲水流觞会上,再一次把所有人的仇恨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又或者……楚怀存的的心念微微一动,盯着季瑛的眼睛。他隐约有了猜测,对方确实有某些出于他的意愿,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季瑛站了起来,在最糟糕的时机。

秦桑芷游刃有余地看着他,觉得面前的人很可笑。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攻略季瑛这个反派。但他体验了一两天被人追捧为当世奇才、如玉君子后,便不屑于和季瑛这样的小人混迹在一起了。他真正认同了自己遗世独立,俯瞰其他人的身份。

反正对方身上的气运值也少的可怜。

他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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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 金缕衣

◎“不是瞧你可怜。”◎

季瑛的脸上挂着让人不舒服的微笑, 身上深紫色的官袍绣着的蛇虺纹随着动作微微摇动,仿佛狰狞的蛇纹成了真正的活物,准备着给猎物来上饱含毒药的一咬。

“好诗, ”他轻声说, “秦公子果然大才, 此诗虽同样写春日, 但和秦公子此前的那句‘千树万树梨花开’风格迥异, 不由得让我想起当时之事。”

秦桑芷没想到他会提起那时的事, 游刃有余的表情稍稍僵硬了一刻。季瑛戳到了他的痛处,一件他以为自己敷衍过去的事情。

那是在去年的春日,朝廷举行宴席,地点定在一片开得烂漫的梨花林中。

当时他看着满眼玉雪玲珑的梨花, 急着作一句诗来体现他的才气无双, 来不及等到翻阅系统的《诗集》,便脱口而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诗分明不是写春日, 更不是真写梨花。只是他根本不喜欢诗歌, 从来没有真正留意过, 一时不注意自然出了疏漏。他身边的人依旧记下了秦公子的诗, 几位大人物也听到了,他不想让自己出丑, 便按下不提,还硬生生改成了:“正是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句诗用来咏梨花, 实在看不出什么高妙之处, 算是秦桑芷辉煌的诗歌创作的一处败笔, 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提到它。

秦桑芷咬了咬牙,面上仍旧是不与奸佞同日而语的清高。季瑛也没有穷追不舍,只是轻轻绕过这个话题,转而笑道:“秦公子这首《春江花月夜》写的甚妙,只是我只听吟咏,有些字实在听不分明。若秦公子愿意赐教,便在纸上铺墨写成一张,岂不是一件美事?”

“你什么意思?”

秦桑芷面上隐约浮现出怒意。

季瑛佯装惊异:“秦公子为何不愿?我并无恶意,只是心有疑虑,想要好好讨教一番。”

他突兀的提议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彼此态度一致地认为这个佞臣显然没有什么好心思,但仔细琢磨,却也品不出这个请求到底有什么问题。稍有文学功底的人都能大致听出秦桑芷这首诗的用字,这岂非只能暴露季瑛的无知?

秦桑芷明知对方来意不善,却难以推举,终于皱着眉说:“季大人何必用如此态度说话?我确实不愿在你这等小人面前自证清白,你你话里话外,不过是污我写的诗不好,或者暗中质疑这不是我当场创作的,对不对?”

季瑛又笑了:“秦公子何发此言?”

至少到现在,季瑛的这番话虽然阴阳怪气,但还听不出这样明确的意思。只是秦桑芷自己做贼心虚,所以忍不住往那个方向想,所以不禁露了马脚。然而此时秦桑芷在明,季瑛在暗,众人的心思自然是跟着秦桑芷走,对他的说辞颇以为然。

场面上仍旧议论纷纷。楚怀存微微移过视线,看向面前的季瑛,终究觉得自己心中一动。和那时候一样,在宫宴上,他也独自一人站在众人之中,万夫所指,百口莫辩。

但自己的心境却又变了。

他既想将季瑛拉入麾下,便不愿看见他这副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在场说话分量最大的人终于开了口。楚怀存神情冷淡,视线如冰雪,落在人的皮肤上,只一会便会让人感到仿佛被冰雪冻伤般的痛意,他先是看向季瑛:

“季大人明明是来‘闻过则改’的,却平白无故要求秦公子做事,不知是何图谋,岂不知秦公子富有诗才,早就被世人认可,怎容得任何质疑?”

季瑛方才还一副和谁都能争辩上几个回合的模样,此时却像被针刺中一样,面色僵硬了一刹那,才若无其事地掩盖掉阴郁双眼中翻涌的情绪。楚相始终维护着秦桑芷,他早就猜到会这样,但明明两个人的关系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缓和。

季瑛扯了扯嘴角:

“楚相的心是偏的,我今日算知道了。”

楚怀存没等他阴晴不定、意有所指地说完这句话,便转向秦桑芷。少年的表情还来不及松懈,便骤然被楚怀存如谪仙般的气质所摄,一时间竟绷紧了心弦:

“我想秦公子将方才此诗以纸笔记录下来,倒也不坏。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反而能向所有人证明你的诗清清白白,岂容得无关人等随意质疑?只这一次,便能一劳永逸,我会让所有人都清楚你的才华真材实料。”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处处替秦桑芷着想。秦桑芷恍惚间想要回绝,却找不到理由。一心向着自己的楚怀存自然无比信任他的才华,但这无异于把他推到了最凶险的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