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瑛用几秒钟恢复了神智,在他后颈处露出的半截针尖上,赤红色的“虫”已经停止了挣扎,药粉战胜了它们,使它们的身体迅速地干枯。方先生两指拈住针尖,却并不直接拔出,而是左右转了几圈,随后才顺顺当当地将银针提了起来。
“好了,”他说,“就这么着吧。这是你体内毒的起点,它们顺着你的骨骼吸附成了一张网,一次性只能梳理干净一小部分,所以拔出银针时还要记住拧断彼此相连的线。你们两个”
季瑛看上去比驱毒前更僵硬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不敢抬起眼睛看向楚怀存。但他的嘴唇似乎还停留着微微带点冰凉的触感,唇畔还停留着清冷的气息。
方先生接着说:“你说你不是他的朋友,是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促狭的味道。
楚怀存倒是平静地说:“今天的事,麻烦方先生了。日后还请方先生替我和季瑛保密,之后还需要先生帮忙。”
“说什么客气话,”方先生摆摆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可是那家伙的弟子,我们江湖人士,自有自的规矩,和你们乌漆嘛黑的朝堂不一样。只要我下次见到你师父,还能喝上两杯就够了。”
*
楚怀存和季瑛走过那一条走廊时,都默契地保持着缄默。这不是第一次,他们都清楚,最正确的解决方式是彼此立下契约,达成把这件事情忘记的共识,就像是上一次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但他们暂时没有任何人开这个口。
“下一次疗程是三日后,”楚怀存没有偏移目光,看着前方叙述道,“……最开始几次会比较吃不消,方先生说随着治疗开展下去,不会像今天这样难受,也不用常来了。”
“噢,”季瑛慢慢地说,“好。”
他们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因为离开这间赌坊,甚至是来到有人的地方,他们就必须要注意彼此的身份,还有对立的阵营,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说话。楚怀存思索了一下,没有再问季瑛愿不愿意投靠他这一边。
逼得太紧也不好。
何况,除了毒药,必然还有其他的要害在制衡着身边的人。楚怀存偏好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将一切隐情调查清楚,随后再慢条斯理地将想要的东西纳入囊中。
“楚相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又是一小段沉默,季瑛忽然开口问,随后又笑了笑,“当然,若是不方便说……”
“今年春闱的的士子今日在京中有个曲水流觞会,我得出面,”楚怀存倒没什么所谓,“回相府更衣后,我便直接前去青鱼湖。不知季大人有什么打算?”
“曲水流觞”季瑛仿佛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随后了悟地勾了勾唇角,“是秦公子邀请的楚相吧。这样的盛会,它既看不上我这样的人,我亦不想去见那些冷脸的。”
“那真可惜。”
楚怀存道,他们已经快要转出那条回廊了。季瑛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我是说,见不到季大人有点可惜,”
楚怀存站定,他早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着,此时白衣平整明净,佩剑修长沉敛,只是立着便觉得自有一番风流气度,清高出尘,
“青鱼湖的风景还不错。至于瞧不上,那些士人就算明面上对我谄媚,私下里也多视我为狼子野心的反臣,恨不得写出千八百篇文章攻讦。我倒也并不热衷和他们相交。”
“楚相也受得了?”季瑛慢慢地说,又悔恨自己阴阳怪气得太明显,“当然,我知道楚相是为了秦公子,不过楚相对清流的态度,也确实是个可乘之机。”
“谁的?”楚怀存停顿了一下,“噢,确实是你的机会。”
他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手里还握着平江王用来赌注的账本,仍旧站在陛下那一边。算下来,季瑛是自己正儿八经的政敌,而且是最危险的敌人。
只是,这并不能算什么错误。任谁和自己的敌人唇齿相融后,也不会把彼此的间隙立刻划分清楚的。季瑛说完,自己也默了默。
他们自觉暂时把话说完了,或者疑心再说下去,又会没完没了,所以终于彼此告别。一旦迈出门槛,楚怀存便遥遥地看见门前停着低调的轿子,虽然不是大张旗鼓的宫轿,但也能让人猜出里面的人身份不凡。
他没有闲心目送季瑛坐上轿子离开,却在某一刻如有所感,微微侧了侧头。
余光里,他和季瑛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间。
随后便被厚重的轿帘截断,真正地告了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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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 青鱼湖
◎“那我便只好打扰楚相了。”◎
青鱼湖又名石鱼湖, 有这样一个传说。曾有一名垂钓者于此处捕获一只硕大无比的青鱼,青皮流光,熠熠生辉。那青鱼口吐人言, 竟恳求他将自己放归。
垂钓者一心将青鱼卖个好价钱, 对青鱼的恳求无动于衷。他提着鱼走到坊市之中, 忽然觉得手中一重, 路人开始窃窃私语。此时他低下头, 才发现手中已无青鱼, 只剩下一块隐约能看出鱼形的石头,这当然没什么赚头。
故事不知真假,总之,青鱼湖畔确实有一块鱼形的石头。
楚怀存下了轿子, 随意地抬眼望去。湖水和天空交替的地方像蘸着青黛浅浅地描了一笔, 青鱼湖蜿蜒出一道溪水,链子般绕了一圈,最后又归入包蕴一切的湖水。水边已有三三两两的士子长袍广袖,列坐在席, 他们面前准备好了酒器和抽诗题的竹笺。
谁人不知秦桑芷平步青云?能被他邀请参加这场文会, 便意味着在京中找到了门路, 何愁榜上无名?故而在场的举子们面上大都隐隐有自得之色, 见了楚怀存,也只是倨傲地学着秦桑芷的样子行礼, 不似旁人那样恭敬。
秦桑芷倒是含着微笑坐在首席。他今天和楚怀存一样,也是一身白衣。白衣在楚怀存身上, 亦是凌厉的。但在秦桑芷身上, 确实光风霁月, 嫉恶如仇的翩翩君子般。楚怀存在他身边还见到了一个料想不到的人。
那个莫名其妙掺和到夺嫡之局里的七皇子。
此前从未见到秦桑芷和任何一位皇子交好, 这倒令人意外。楚怀存不动神色地步入首席,他一旦出现,就是天然的视觉焦点,无数双眼睛或嫉妒,或羡艳,或愤慨地望向他,但他视若无睹,只是轻轻拂袖,仿佛掸掉一点灰尘。
七皇子在秦桑芷右侧,左侧的位置是留给他的。楚怀存经过时,和七皇子的目光短暂地相交了一瞬间。他年纪还小,怯懦地对着自己点头示意了一下,但楚怀存却从中读出了一点表演意味的死气沉沉。
这孩子心思太深,不能轻视。
秦桑芷则在他落座后略一侧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怀存,你来了。你也知道,我一力做主办这个诗会,实在不易,何况总有声音反对,他们说你……罢了,我为难不要紧,毕竟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也总不能连位置都不给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