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经加入黑暗神的教廷了吗?”

光明神的声音嗡嗡地在他的头颅中奏响,带着嘲讽,“他许诺你什么了,让你愿意到一个一无所有的新教会去。是无上的权力,还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或者延长的生命?”

“不,都没有,”老教士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我告诉你了,我没有叛教,就算我并不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信仰的神明。”

“若是没有塔克修斯的庇护,”

光明神的声音冷酷到残忍,“我就会用最可怕的惩罚报复你。”

“所以我这样说,你不是一个值得信仰的神明。而且我并不害怕这么说,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我至死仍旧是教廷的一员,你曾试图剥夺我的身份,我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最后,答案已经在你我面前了……”

“我只是和教皇做了交换,并且拒绝了他的邀请。”

巴特接着说下去,甚至没有等到光明神做出反应,“嘲笑我吧,我只是一个古板到可笑的教士,一生只能够对一种信仰宣誓忠诚。信仰就是构成我人生最大的意义,信仰让我对你的短视和偏狭感到锥心的痛苦,却不得不到最后仍旧尽一个教士的本分。”

“你是说,”光明神狐疑地问,“你真的还忠于我,没有背叛我?在你做出那些事情之后,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在你做出那些事后,我怎么可能信仰你?”

巴特将这句话原样修改完奉送给光明神,若有所思地直视神金色的瞳孔,这一刻,他感到如此自由,如此坦然,在他回首时,他觉得自己无愧于自己的生命:

“我恨诺亚,但更多是恨一个叛教者,而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恨。信仰已经刻入了我的骨髓,和我无法分割,所以我宁可借来力量,也要杀死背叛您的人。我想,我不再虔诚于您,但我将虔诚于我的信仰,并情愿为它而死。”

“这是矛盾而无意义的。”神说。

“这不是,”

教士最后这样说,他身上残留的力量替他挡下了光明神的攻击,但他却确凿地感到生命的力量一点点流失,他已经足够老了,老到应该死去,只靠一个对最后结果的渴求苟延残喘地活着。但现在,是熄灭火堆的时候了,

“我的神啊,我知道您永远不可能理解。没关系,未来将有无数叛教者出现在你的眼前,这个世界将彻底被改变,就让我的死亡作为这个时代最后的落幕吧。”

他最后喃喃一句了什么,光明神仔细聆听,却意识到那是一句光明神教的祷文:

“……应该永远铭记,永远坚信,永不背叛,那就是一个教士应有的一生。”

*

新历427年,教皇埃德温叛教。

他的背叛并没有遭到光明神可怕的报复,正相反,在他的背后,新神的名字逐渐被念诵在人类的名字中,一夜之间,人们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世界正在改变。埃德温带走了教廷的一大批人,剩下的教士们则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情况,一时之间,光明教廷的羽翼折断大半。

而皇室则不得不像是失去引领的绵羊,迫切地需要选一边站。当然,对他们来说,信仰谁都一样,埃德温照旧将他们全部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光明神一定气的要命,”

塔尔站在埃德温背后浏览了一遍他面前摆着的名册,“他之前一直期待着你快些离开,却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带走那么多信徒。”

“他们当年并没有选择,就和我一样,所以……”

埃德温顿了顿,仰起头颅,伸手拉住恶魔的袖子。塔尔就像是被抓到了一样轻轻“哎呀”了一声,那双澄澈的红宝石色眼睛将新任黑暗教廷的大主教映照其中,俯下身听他说话,或者等待他要做的动作。

埃德温把话说完,“我真的很庆幸能遇到你,如果不是这样,我一定会走向毁灭。”

“我觉得不是这样,”

恶魔鸦羽般柔软的发丝一点点戳着主教的脖颈,埃德温抿了抿嘴唇,企图维持理智,至少等到把话说完,塔尔稍微有点认真地说,

“你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就算没有我也一样。我保证你能做到。”

那些艰难的、苦楚的道路,从血脉到权力的斗争,就算没有他,塔尔认为,凭借埃德温的能力,也不至于落败,一定能够在荆棘中踩出一条血路,一步步走向人世中权势的最高点。

“但是……”

埃德温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塔尔就凑到足够近的地方,顺势在他的耳垂边亲了一下。埃德温差点咬到自己的嘴唇,在外人看来保守而禁欲的主教大人还是会像年轻人一样因为爱人的一个吻不知所措。

现在不是继续争论的时候。

主教咽下了后半句话,他闭上眼睛,急切地索求着恋人的亲吻,但他心里清晰地知道,要是没有塔尔,就算他所有的野心能够得到实现,他也一定会走向毁灭。埃德温内心中有不曾被填补的地方,梦境中有撕开皮肉露出心脏的白骨,灵魂一接触火星就会燃烧得一干二净。

然后它们在某一天都长出玫瑰。

他握紧手中的玫瑰,知道自己得救了。

短暂的亲昵过后,主教稍微平息了一下喘息,他面前那些复杂的材料必须在这一两天处理掉,然而工作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沉重地压在他身上,这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神计划两天后和他一起进行一个小型旅行。

埃德温翻阅着名册,神明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随即抽出了几份材料翻看,他忽然再次看见了那个有点耳熟的名字:

“巴特……”

那个名字被一道黑线划去,塔尔说,“我记得他来找过你。”

“嗯,”埃德温说,“他只是来借走力量,并且应允了一笔有力的偿还。我把阿德莱德的定位法宝借给他了,其实我觉得挺遗憾的”

“他并不打算背叛光明神教会?”

主教是一个领导者,所以他天然地对失去一个有潜力的人才感到惋惜,但是那天清晨,就连晨曦也没有浸透深紫色的窗帘,衰老的教士枯坐在他对面半响,才一半叹息一半讥笑地说给他,也是说给自己听:

“是不是很可笑?”

巴特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桌面的一点,并不是想要看什么,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寄托的方向,他第一次在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年轻人眼前缓和了语气,

“我都不知道这份信仰还有什么意义,既愚蠢又可笑。但我做不到放弃它,这是我人生无法取代的一部分。归根到底,我的人生也并没有意义。”

忠诚,坚定,善良,毫无阻碍,毫不怀疑,严守教会的制度,教授年轻的学徒,背诵每一句经文,在仪式上表现得无可挑剔,为神可以奉献一切

埃德温浅灰色的眼睛映照着老人浑浊的瞳孔,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