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素盟点头。
原诚转着酒杯,也沉吟了片刻:“西泽尔·博尔吉亚?真是拗口的名字,年纪才几岁,居然令我最引以为傲的臣子如此赞叹,那么看来是个很有趣的孩子了。”
“比起他那个聪明的哥哥来,这个孩子确实更有趣一些,虽然还看不出会有什么前途,不过在翡冷翠看到这样的人,让我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原诚一拍掌:“那么把纯嫁给他吧,我国和教王国的属国接壤,背后又有东方诸国的威胁。生活在夹缝里,就像刀刃上行走般危险,要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寻找一些盟友。既然有那么出色的孩子,就把纯嫁给他。我的女儿即将长大,就像她的母亲,坚毅勇敢,是时候让她成为我们棋盘上的重要棋子了。”
“不过也可能是个废物,孤狼一样的孩子,也许会自暴自弃,或者无端地仇恨着周围的所有人。把最珍爱的女儿嫁给一个废物,殿下不会觉得可惜?”
“如果他会成长为英雄,和我女儿在一起相得益彰,如果他自暴自弃,也不算坏,我的女儿将驾驭他,以他为傀儡,在教王国的心脏埋下一根钉子。”
“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叶素盟笑笑,“或者国君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和教王国联姻?”
“你这个老狐狸,非要时时刻刻显露自己的聪明,等于对国君说,别看你是我侍奉的人,其实你的才智和我差得太远了,你心里的计策我都能猜到,你终究不过是个贩麻的乡下人。”原诚耸耸肩,摊摊手,“有时候在人前给我一点尊严。好吧,我确实早已想到要和教王国联姻,只是不知道教王的哪个儿子更加合适。”
“教王的长子苏萨尔公爵看起来是个很聪明懂礼貌的人,尚未婚配,是不错的人选。苏萨尔公爵看起来是个很乐意坐下来和我们谈谈条件的人,对于他而言,有一个来自东方国家的公主作为妻子也是不错的政治资本吧?”
“不必挑三拣四了,就西泽尔吧。”
“理由呢?”叶素盟看着国君那双醺醺然有醉意的眼睛。
“你不是说,他的眼神和我有几分相似么?”原诚低声说。
“是啊,可是要更黑一些,总是审视别人,保持警戒,骄傲、孤独、刻薄。”
“嗯,很好,”原诚点点头,“一头年老而凶残的狼,会看重和它有着一样眼神的孩子的!”
叶素盟点点头:“明白了。此外,如果消息属实,教王已经决定将公主,他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妹妹,嫁给高黎国的大公卡图卢斯。”
“好快。在我们想到要和教王国联姻的时候,教王国也在试图以联姻的方式对外拓展,高黎是很强大的国家,我们晋都和它无法相比。”
“如果一个强大的国家有一个行尸走肉的国君,那么它的强大大概快到头了。”
“那么为什么教王要把自己美丽而年幼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几年好活的老头子呢?”
“大概就像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英武美丽的纯公主嫁给一个狼子般的公爵。”
“有意思,”原诚大声地笑了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那便让我们去见一见纯,看看她会怎么想这件事。”
原纯坐在她的寝宫深处刺绣,女侍进来通报的时候,她刚在手指上扎了一个血点。十二岁的纯公主皱了皱眉毛,抬头看见父亲原诚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原诚是个不需要通报的人,他是国君,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他,包括自己的女儿。原诚坐在女儿的对面,看着她手上正在刺绣的凤凰枕巾。
“大概半个月没来看你了吧?”原诚说,“女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总是长得飞快,觉得你又高了似的。”
原纯穿着一身枫叶花纹的织锦裙子,染成华丽浓郁的红色和黑色,在宽大的袖口绣着金,腰间一条一掌宽的红色织锦腰带,把她的腰束得细而长。她的个子比同龄的女孩高些,因为腿很长,坐在席子上便显不出来了。漆黑发亮的长发很柔顺,绾起来用一根红漆烫金的木簪子固定在头顶,露出洁白的后颈来,只在两耳边留了两束垂到胸前的长鬓。这样的发式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而不是小女孩儿,只有那张精致的脸儿小小的,还带着一股倔强的孩子气。
“父亲很久未曾来看我了,今天忽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原纯随口问。
“这是你刺绣的水准么?这样子的手工,拿去王宫外面,连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会嘲笑,说我们晋都的纯公主的手,简直笨得像牛蹄子!你这样子能够嫁人么?你嫁给哪一国的王子,对方的父母一看你为结婚绣的枕巾,怕要吓得把你赶出来了。”原诚皱着眉头审视原纯手上的枕巾,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我被休回来,父亲也不准备让我进家门了?”
“女儿从婆家给赶出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做好,教出这样的女儿,我当父亲的颜面扫地。如果这时候打开门让女儿哭着回家,会显得我的家教更差。”
“难怪外面会有人说我的父亲是个畜牲一样不可信赖的人。”
“我是来跟你商量,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不要求女人会刺绣,在那里女人和男人一样,”原诚直截了当地说,“你愿不愿意嫁到那里去?”
“这样的地方,我所知的只有西方教王国。”
“就是教王国。我的使者叶素盟刚刚从那里回来,在教王加冕大公们的典礼上看见了教王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做西泽尔·博尔吉亚,据说是个孤僻的孩子,不太得父亲的喜爱,但是眼神很有魄力。他今年也该十三岁了,和你的年纪差得不大,我想就为你向教王提亲吧。”
“父亲见过那个叫做西泽尔的公爵么?”
“没有,我的国务很繁忙,没有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只是今天听到叶素盟说起,觉得这样便也好。”
“父亲不在乎女儿的幸福么?”
“纯,你已经长大了,你想清楚你期待的人生是什么了么?”
“总之不是永远这么坐着学刺绣这种没用的手艺吧?”
“一个像父亲的男人至少不会太坏,我宁愿把女儿送到恶狼的身边,却不希望她和一个只会给女人画眉毛的男人共渡一生。”原诚从一旁的针线篓中抓起剪刀,向着原纯手中的枕巾笔直地推了过去。剪刀的刃口咬上那件原纯已经花费了两日功夫的刺绣时,十二岁的女孩并不惊慌,也不闪避,相反,她拉紧了枕巾,让那柄利剪划开丝绸直刺向她的心口。丝绸在断裂中发出尖锐的咝咝声,原纯抬起头,死死看着父亲的眼睛。原诚不和她对视,凝视着被烛火映红的剪刀刃口,仿佛一个武士刺出全心全意的一枪的瞬间。
枕巾应声分为两半,剪刀尖准确地停在原纯的胸前。原诚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女儿,原纯冷漠的神情就像是原诚把一碗她不想吃的蛋羹递到了她面前。
“鬓角长那么长了还不剪,是要我的女儿看起来像街头那些浪荡的女孩一样么?”原诚抬起头对着原纯身边的女侍怒喝。
女侍们惊恐地匍匐在地,双肩颤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原诚抬起剪口,在女儿两鬓擦过,干净利落的嚓嚓两下,把垂到胸前的长鬓剪去,细软漆黑的两束头发娓娓落在原纯的腿上。她低头看着,连一根小指头也没有挪动。
“嗯,这样看起来就像个贤淑的妻子了。”原诚说。
“我可以把这个看作父亲对女儿的威胁么?”原纯冷漠地回应,“我很小就知道不用妄想像别的女孩那样趴在父亲的胸前撒娇,不过父亲也不要尝试用什么家长的威严来对待我,你从来就没有这份威严。你的枪我也从不怕,何况一把剪刀?”
“不是威胁,我只是觉得我的女儿不适合学刺绣,所以帮你毁了。”原诚翻起眼睛,和女儿对视,“别浪费你的时间了,你天生一双握剑柄的手,捏着这些柔软的料子多可惜。”
“为什么剪我的头发?”
“顺手,”原诚用握着剪刀的手挠了挠后脑勺,满不在乎地说,“觉得这样看起来好看些。”
“像母亲一样?”
原诚挑了挑眉毛,不说话了。
“我喜欢留长鬓角,不想别人碰我的头发。即使是父亲要剪,下一次我也要夺过剪刀刺回去!”原纯缓缓地说。
“好,我知道了,”原诚耸耸肩,“那么纯,做好准备吧,带上你生日时我送你的剑,去教王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