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亮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同曲灵一样,盯向康锋。

康锋眼睛瞪大,呼吸急促,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他完全没想到,曲灵竟然都猜到了!

她是怎么猜到的?这事儿明明只有两个人知道啊!

他色厉内荏地伸出手指头,指着曲灵:“你胡说,你含血喷人,你就算是不接受我的求爱,也不能这么污蔑我!李主任,曲灵说的不是真的,你不能被她骗了!爱情无罪,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罢了,她不接受我的感情也就算了,却还想污蔑我!”

曲灵听得直犯恶心,伸出手掌,毫不客气地拍在康锋手指头上,让他“啊”地一声痛叫,忙将手缩回去,忙不迭地揉捏检查着。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没有道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跑来坑我,说吧,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坦白从宽,我可以跟李主任求求情,否则,你闹出这样的事情,轻则记过,重则开除,大学三年白上了,你跟家里,跟原单位怎么交代?”

曲灵借着李春亮的名头狐假虎威。

李春亮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曲灵的行为。他认可曲灵所说的,这事儿背后有猫腻,他也想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在后背搞了这么下作的一出。

曲灵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站在康锋面前,竟显得他娇小无比。

康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手指头上隐隐作痛,白净的脸上涨红起来,无法直视曲灵的眼睛,低下头去,却梗着脖子坚持着:“我就是想和你处对象,没被人指使,你误会了。”他脑子里头乱七八糟,拼命地想着辩解的语言,灵机一动,抬起头来,说道:“我就是怕毕业之后,你就回老家了,见不到人了,我会留下遗憾,所以才写信的,把你叫到小树林,想跟你当面聊的。”

曲灵嘲讽一笑,“那你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因为哪件事儿对我产生好感的?”

“从什么时候?”康锋脑子一僵,从什么时候呢?他拼命地想着,他跟曲灵以前根本都不算认识,有时候擦肩而过,也是无动于衷,脑子对于曲灵的所有都是空白的,怎么可能编得出来?

曲灵轻蔑一笑,而后转向李春亮,“李主任,你也看出来了吧?他根本就说不出来,他搞这一出,就是为了搞坏我的名声。我跟他无仇无怨的,他为啥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呢?”

李春亮这会儿心里头也有了谱,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要么有深仇大恨,要么有重大利益关系。

两个不同班的学生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又隔着男女之间的界限,怎么可能有深仇大恨呢?那就只可能是利益关系。而说到利益关系,对于曲灵这个普普通通,无权无势的学生来说,就只能是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实习名额了。

想到这里,李春亮心中了然。

他开口,跟康锋说:“说吧,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康锋心中一凉,他知道,曲灵说动了李春亮,站到了她那边,自己这次,恐怕是要栽跟头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坚持,说:“李主任,你别听曲灵胡说,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爱慕她!”

“爱慕”这个词,听得曲灵险些没把隔夜饭吐出来,真想和老家那些妇女们一般,啐口吐沫到康锋脸上,但这会李春亮主任在问话,她也不好插嘴,只能咽口口水,将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这句话,显然也令李春亮不太舒适,他抬手捏了下自己的喉咙,才说道:“坦白从宽,你说出实情,这件事情,我会尽量减轻你的责任。”

康锋心里头冷笑了一下,这是吓唬自己呢!自己只不过是给同学写了求爱信,又没发生什么实质上的事情,学校就是想处理自己,以什么明目处理?

现在可不是以前可以被贴大字报,会被公开批判的时候了。

况且,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就已经把自己面临的最坏的结果打算好了,最多不过就是记个过罢了。男女之间发生之中桃色新闻,受到严重处分的往往只有女同志。比如上一届,一个女同志怀孕了,这名女同志被开除,通报原单位,遣回原籍。而致使她怀孕的男同学,只是记过处理。这位男同学脸皮厚,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又该说说该笑笑,好似丝毫没受影响,但那位女同志这一辈子可就算是毁了。

而自己要做的事儿,比那名男同志可手下留情多了,只不过是把曲灵约去小树林,再让人去捉奸罢了,到时候曲灵被开除,自己顶多背个处分,皆大欢喜。

可守了两晚,曲灵都没上钩,时间紧急,就只好改变方案,却没想到,没等他把事情闹大,曲灵却抢先一步,不按套路出牌,让他慌乱之下,心绪大乱,一步步就曲灵牵着鼻子走。

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出卖那个人的!

曲灵看着康锋有恃无恐的样子,笑了笑,说:“李主任,如果学校的规章制度奈何不了这位,我想去报公安,告这人对我耍流氓。这封信就是证据,这么露骨的信,我看了心里头非常不舒服,感受到了被侮辱。”

如今,因着许多知青偷偷回城,没有工作,没有生存之道,就滋生了投机倒把、偷鸡摸狗,走旁门左道的心思,造成了社会上治安方面的极大隐患,对此,公安部门开始严打。

耍流氓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只要有人告发,即便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有可能受到严惩。

毕竟,按照大多数人的理解,没有哪个女同志会冒着背上破鞋名声的风险来诬陷人。

康锋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曲灵,她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漂亮的脸蛋上,透出来的是决绝、毒辣,康锋不由得咽口吐沫,一股股的凉意从后背传来。

根据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这位女同志人缘好,是个绝对的老好人,心眼好、乐于助人,同学们对她的评价都极高,说她是最具有无私奉献精神的人……虽然从别的途径也了解到了她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牙尖嘴利,擅长咄咄逼人等,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将他拉下去。

这,这怎么像是自己用的招数啊!

想到自己的孤注一掷,康锋丝毫不怀疑曲灵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开始怕了,公安的处分和学校的处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他可以承担学校的,却绝对承担不了公安的!

他目光犹疑着,内心里开始剧烈地挣扎、斗争。

曲灵趁机加了一把火,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谁。她指使你,是为了破坏我的名声,从而让我失去出口管理局的实习名额,那么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康锋心里头一惊,深深明白,自己是小看这位女同志了,她猜出了自己的动机,也猜出了自己背后之人是谁,那他还有隐瞒的必要吗?自己一个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曲灵也在猜测着,赵芬芬许给了这位康锋什么好处,才让他乐意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工作?不可能,赵芬芬如果有这样的能力,早就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了,又何必闹出后面诸多事情。无关利益,那就是色了。

曲灵在康锋面上瞄来瞄去,而后忽然笑了,开口:“赵芬芬不会是承诺你,如果这事儿办成,她去了出口管理局实习,将来毕业了,就和你结婚吧?”

康锋心头更惊,猛然抬头,发出一声怪异的抽气声,而后目光闪烁地低下头去。

这样的表情、动作,还有什么可说的?

曲灵和李春亮对视一眼,李春亮长叹一口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曲灵回视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走到距离康锋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说:“你可真单纯,真好骗。赵芬芬一句空口白牙的承诺,就让你担了流氓,被劳改的风险。康锋我问你,等你被发配到边疆去劳改,一去十来年,赵芬芬她能等着你吗?”

康锋打一入学就喜欢上了赵芬芬,暗中追求,赵芬芬以上学期间不谈恋爱为由,拒绝了他,但却对他表现得比对其他男同学要关心许多。所以康锋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赵芬芬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碍着学生的身份罢了,等毕业之后,想想办法,两人还是能在一起的。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图一时之欢,喜欢上赵芬芬之时,就想着要和她长相厮守在一起。

所以等赵芬芬找上他,寻求帮助时,喜出望外,觉得这是两人感情进展的一个契机。可听了对方计划,他却大吃一惊,这计策歹毒阴损不说,也会带累自己。

赵芬芬劝说他:“我有了这个实习机会,就能在燕市站稳脚跟,我再利用家里的关系,将你也留在燕市,这样咱们就可以结婚,一块在燕市生活。至于你的名声……虽然有些损害,但你是个老爷们,名声好不好的,只要我不在意,就没关系,再说了,等毕业了,谁又能知道呢?反正,只要能坏了曲灵的名声,让她没法跟我争,你就是被学校处分了,我也乐意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