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红又问:“那你去家里了没?见到爸妈, 哥哥姐姐了吗?他们好不好?”
曲灵一噎,如果唐卫红不是有这样一双明亮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心里去的眼睛, 真会以为她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到燕市的这一学期, 刘琳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刘琳不可能不知道她到了首都经贸大学读书。
当然, 曲灵也没有去联系他们。
去上学之前,唐卫红给了她家里的地址,还天真地让她放周末了就去家里玩儿,改善伙食。
也就唐卫红这种被父母、兄姐疼爱长大的天真孩子, 才会以为只要有血缘关系,就是毫无隔阂的亲人吧。
曲灵如今没有需要用得着刘琳的地方, 即便是有求人帮忙的时候, 她也不会这样直接上门求人, 那样,肯定是达不成的。
面对唐卫红的问题, 曲灵倒也不尴尬,她回答说:“学业太忙了!英语是个全新的科目, 我一点基础都没有, 所有空余时间都拿来学习了。”
唐卫红看着她挎包里一本本书籍和报纸,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便很遗憾地说,“可惜, 你吃不到家里阿姨做的糖醋排骨了, 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会流哈喇子。”
曲灵在曲家村待了几天,便准备返回均州市的小院子。
从她回了老家, 家里头一天到晚都不断过来串门的人,奶奶、婶子的, 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看见曲灵热情得不行,问这问那的,说话又都是大嗓门,笑起来“嘎嘎”的,把在院子里头溜达的鸡鸭们都吓得一愣一愣的,她理解老家人对于首都和大学的好奇心,但极为影响她的学习。
曲奶奶很不舍,曲灵忙说:“我就回均州待几天,过年之前就回来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唐卫红在身边期期艾艾的,走来走去。
曲灵好笑问:“你怎么了?”
唐卫红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灵姐,我能不能跟你去市里呀?我在这里太无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在村里是个尴尬的存在,跟知青们不亲近,跟村里同龄的姑娘们也不亲近,平时,就曲聪回来时,能跟她说说话。她在曲家村,虽然没有吃苦受累,但着实憋得慌。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忙又说:“我有粮票,也有钱,我能自己管自己的吃喝,我也会听话的,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这个小妹妹啊,被刘琳教育得很不错,虽然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为人单纯了些,天真了些,但很有礼貌,性格也比较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行吧”曲灵答应着,说:“那你和奶奶说一声,她答应了我才能带你走,对了,还要去和大队书记请假,开介绍信。”
唐卫红欢呼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
于是,曲灵回到均州时,身边又多了个唐卫红。
她位于高粱河街道的小院子也热闹起来,曲聪、梁爱勤、曲树强下了班就过来,一起做饭吃饭,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在一块,听着曲灵“叽里咕噜”地大声朗读着英文报纸,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她读得特别好。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就在学习与亲人朋友们的陪伴之下,很快过去了。
曲灵装点行囊,拿着提前买好火车票,在亲戚朋友们的目送下,踏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车。
1976年,却是灾难深重的一年。曲灵还有其他同学们都被悲伤萦绕着,情绪低迷,茫然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
这种低沉的情绪,一直到1977年才有所好转,今年,也是曲灵在首都经贸大学的最后一年。
她的英语水平比刚入学时,不可同日而语,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可以跟李春亮老师用英语进行比较流利的日常沟通。而《燕市周报》英语版,她是期期都看,借助着好不容易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中英词典》对照着,将上面的文章翻译成中文。不光能锻炼英文读写、翻译能力,还对如今国内形势有了相当的了解。
用李春亮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曲灵的英语水平去外交部翻译司当个助理翻译是完全没问题。
外交部,翻译司,那得啥人能去啊,曲灵可是想都不敢想。虽然目前对自己的英文水平有了一定的自信,但越学习就越敬畏,越明了自己的不足,她想,李春亮对她如此高的评价,应是带着长辈特殊偏爱的,因着她的勤学、肯学,因着她远远优于其他同学的学习成绩,将自己视为最得意的弟子。
而随着大革命的结束,经贸大学那些被下放的校领导们、老师们纷纷平反,恢复到大革命之前的管理体系,而李春亮则被提拔成为英语教研组的组长。
对于李春亮这次的升迁,曲灵跟他本人一样的高兴,自家老师地位、话语权的提升,自己获得的好处也就更多。
对,她就是这样的现实。
最后一年了,如果不想想门路,她很快就要回到均州矿去了。
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便愈加觉得均州的地方太小,那是她的后路,但,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她并不想回去。
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一点都不少,与其在那个小地方为着一点点利益明争暗斗,还不如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她自己所思所想,多次隐晦地跟李春亮提起过。李春亮虽然没有明确地做保证,但话语中透露出会帮她想办法的意思来。
至于更有权利的刘琳和唐建江那边,曲灵倒是很想他们出手帮忙,但她绝对不可能去求他们,第一是以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便是求,人家也未必肯帮忙,二是她不想欠人情,欠人情是要还的,她想要对方主动帮忙,或者彼此之间利益交换。
但,凭着双方不对等的地位,刘琳他们大概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所以,暂时也指望不上他们。
天擦黑的时候,曲灵和白小梅结伴一起回到宿舍,刚到宿舍门口,就看见王芳芳背着挎包匆忙走出来,走得太快,又没有抬头,险些和两人相撞。连忙道了声“不好意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两人站住,瞧着她的背影,白小梅朝着不远处,大树下站着的男同学努努嘴,说:“王芳芳准是又和刘明约会去。”
刘明也是英语(甲)班的学生,来上学之前是大队的会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王芳芳好上了。学校禁止谈恋爱,所以两人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来往,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曲灵也摇摇头,说:“真不明白她是咋想的,两人老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又调不到一块去,何必要开始呢。”
白小梅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对爱情还是有些见地的,说:“喜欢上了,就不管不顾,只活在当下了呗。”
白小梅说着,拉了拉曲灵的胳膊,等她矮下身来,小声说:“我听说个事儿,大事儿,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你一直在图书馆学习,我就给忘了。”
曲灵双眼放光,忙问:“什么事儿,快说,快说!”
白小梅便贴着曲灵的耳朵说:“你知道为啥王芳芳每次和刘明约会,都要带一块塑料布不?”
曲灵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白小梅点头,暧昧地眨眨眼睛,说:“他们是要去干那事!”
曲灵猛地抽口凉气,捂住嘴巴,“是干那事?”
那事是哪事,两人都清楚,白小梅使劲儿点头,“是官凤英偷偷跟我说的,说是有一回看见白小梅在水房冲洗那块塑料布,那上面有男人身上弄出来的东西,她猜着,两人是在外面干那事了,带块塑料布,就铺在他们身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