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灵:“既然你说的是分家,钱一人一半,东西也一人一半好了,你不占我的便宜,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铁锅、碗筷、柜子,如果重新置办起来,既要钱,又要票,李三梅置办起来,应该不容易。

李三梅将柜门关上,东屋的两口红松木,刷红漆的大柜子,能装粮食,能装被褥、衣服,一口箱子,加上柜子架,多半个成人的高度,靠墙放着,也能当桌子使用,是她的陪嫁。

李三梅连陪嫁都不要了。

她说:“你也叫了我十几年的妈,就当是我最后给你留的一点好念想吧。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就是见面,也当做不认识。”

曲灵不理解李三梅为何这么决绝,但她知道,即便是询问,也得不到答案,大概就是过够了给她当妈的日子吧。

曲灵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她苦笑了下,问:“奶奶和二叔那里,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说?”

李三梅面色顿时一垮,她有些哀求地看向曲灵,“你能不能别跟他们说?”

李三梅和婆家人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如果听说她在曲铁军刚过头七,就抛下曲灵离开,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是,她必须得走。她只要想着,以后只有她和曲灵两个人过日子,就觉得以后的日子黯淡无光,了无生趣。

曲灵:“你想让我帮你隐瞒?”

李三梅“嗯”了一声,说:“看在我给了当了十多年老妈子的情分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就当不知道我要离开。”

瞒过这段时间,就是以后他们知道了,她也已经离开,找不到她了。

曲灵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恳求和期盼。曲灵终于点了头。

隔天,曲奶奶和二叔二婶,二叔家的三个孩子,还有村里头的其他亲戚都从曲家村赶了过来,李三梅在均州棉纺厂上班的妹妹李五梅也请假过来,给曲铁军过头七。

头七过完,这个丧礼也就结束了。

李三梅带着妯娌黄春妮,亲妹李五梅几个女人在院子里头做饭,奶奶拉了曲灵到西屋。

曲奶奶今年六十岁出头,曲铁军是他的大儿子。

老大在城里上班,老二在家里务农,曲奶奶在村里过着上好的日子,人比村里头其他老太太显得年轻许多,只是刚过四十的儿子突然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打击,让她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老了许久,原本有些花白的头发,现在白了大半儿。

但老人家这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生离死别,造就了她坚强、刚毅的性格,她比曲灵更早从伤痛中走出来,这会儿跟曲灵膝盖挨膝盖地坐在炕沿上,粗糙的大手紧握着那双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泛着浑浊的双眼满是怜惜。

“你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还有你二叔,还有你哥,你妹!”曲奶奶说:“人这一辈子,今日不知明日事,身边的人,不知道哪一天就不在了,咱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带上死去亲人的那一份好好活,活个够本!”

曲灵透过这个慈爱的老人,看见了爸爸的影子,她眼圈一红,但忍住没哭,抽抽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笑着说,“奶奶,我会的!”

曲奶奶欣慰地笑,抬起手,撩了下曲灵翘起来的头发。她的头发半长不长的,一直在肩膀前编两个麻花辫子,这几天没有编头发的心思,只随便在脑后一梳,太阳穴上方,两撮头发不听话地打着旋翘起来。

曲奶奶按了两次,头发还是倔强地翘着,她笑了下,说,“跟你爸一样,都是小倔种。”

曲灵笑了起来,说:“我是我爸孩子,自然像他。”

曲灵心里头充盈着感动,曲奶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世,从来没有因为她是抱养的,而跟其他的孙子孙女区别对待,甚至在这些孙子孙女中,最喜欢她。

以前的曲灵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的她却非常感激这份喜欢,曲铁军去世了,李三梅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很珍惜仅剩的亲人。

简化了的头七,没了整宿守灵的老习俗,举办了简单的仪式,亲戚朋友聚在一块吃了饭,就陆续离开。

曲奶奶和二叔几个至亲的人留到了最后,将院子都收拾好了,才套上牛车,准备趁着天亮,赶回曲家村。

曲灵和李三梅送到门口。

曲奶奶有些担心地看着曲灵,再一次问她,“要不,灵儿还是跟我回村里住一阵子吧。”

她知道曲灵和李三梅之间的关系有多不好,以前有曲铁军在中间充当润滑剂,如今他不在了,曲奶奶想象不出这娘俩的日子要怎么过,没人压制的李三梅,可不得可劲欺负、虐待曲灵?

曲灵还是拒绝了,说:“奶奶,我还得上学,等放假了,我就回村里看你,放心,我能过好的。”

从今往后,她要学着一个人生活了。面对未来,她彷徨、担心,但既然躲不过,就勇敢去面对。

曲奶奶这才点头,说:“行,到时候我让你二叔套车来接你,有啥事就去邮电局找你广军叔,让他往家里捎信儿。”

曲奶奶说着,脸上的笑容一收,肃着脸看向李三梅,语气也不复刚刚的温和,警告性地说:“铁军不在了,以后你们娘俩相依为命,别再跟以前似的,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小灵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能去矿上上班,就能养活你了。小灵不是没良心的孩子,你的好日子在后边。”

李三梅什么都没说,只顾着点头。她不担心曲灵会出卖她,这个孩子,身上有诸多她不喜欢的地方,但不得不承认,她说话算数,一口吐沫一个钉,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待等到牛车看不见了,曲灵和李三梅才转头回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隔天早上,曲灵被一声轻微的关门声猛然惊醒,她想到什么,连忙跳下床,匆忙趿拉上鞋就跑去东屋,屋子里头空荡荡的,炕梢处的被垛只剩下一半高度,被一块砖红色的线毯罩着。

曲灵又赶紧往出跑,天刚麻麻亮,外面灰蒙蒙一片,整个世界都还是静悄悄,远远的传来一两声犬吠,还有公鸡打鸣的声响。

曲灵“嗒嗒”的脚步声回荡在巷子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她跑到巷子口,正好看见李三梅提着行李,匆忙往前走,如同有狗在后面撵的背影。

曲灵想叫住她,跟她说声“再见、珍重”,但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却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她选择这么早,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跟自己告别,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曲灵瞧着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在心里头默默地说:“再见了,希望你以后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切顺利,生活幸福!”

第5章 回去的脚步很沉重,曲灵有些抬不起脚来,塑料拖鞋摩擦在夯实的黑土地上

回去的脚步很沉重,曲灵有些抬不起脚来,塑料拖鞋摩擦在夯实的黑土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出来时很快,回去时却很漫长,回到空荡荡的小院中时,天已经大亮,左邻右舍纷纷传来声响,洗漱的,做饭的,赶着上厕所的,催促孩子起床的……

又是一片烟火人间的景象,以往的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唯一不同的,曲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从来没觉得,这个二三十平米的小院,是这般的空旷和荒凉,墙边小菜园子里的野草疯长着,一周多没收拾,草就长得和生菜苗一般高了,用棒秸秆搭的黄瓜架被风吹得有些歪了,几颗顶着黄花的小黄瓜妞颤巍巍地探出头来,黄花上带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蹲下去,开始薅草。

家里这个菜园子,一直都是曲铁军和李三梅打理,曲灵最大的贡献,就是摘黄瓜和西红柿当水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