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早就想这样叫他，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为何他始终没能出口？

在车站里挺身而出的爸爸，每晚都会在灯下看着他吃饭的爸爸，因他顶嘴敲他脑门的爸爸，还有为了他、消失在连天烽火中的爸爸……

脚下一滑，他重重跌倒。

“爸爸……”

膝盖钻心的痛，阿虎趴在地上，眼泪一颗一颗滚落进尘土中。

再没有人会将他抱起来，没有人会拍拍他的脑袋，问他疼不疼，妈妈不在，他也没有了爸爸。

忽然，一双手臂横过，熟悉的声音微带沙哑：

“怎么了？”

“疼不疼？”

他浑身一震，紧紧抱住眼前的人，放声大哭：

“爸爸！呜呜……臭爸爸！”

……

谁也没想到，离开五天后，俞怀季几人平安归来，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来他们几人的目的地本是交火前线的唐营，途中却因为地形不熟、下雨起雾迷了路，阴差阳错地，竟遇到了沂军的一支斥候部队。

俞怀季随身带着印信，又有报纸上他的相片为证。辨明他的身份后，他们被请到沂军营地，这才知道沂军已定下日子发动总攻，只是担心唐军狗急跳墙，会再对锦州疯狂轰炸。

“……大帅的意思是，屋子可以不要，人得保下来。老庞那边我们也达成了合作，找了一条可以绕开唐军的路子。”

“现在就差一个有威信的人，可以带着全城百姓撤离。”

因此，分明已脱离险地，俞怀季还是重返锦州。

锦州虽不是燕京沪城那样的大城市，城中也有数十万人口，这些人想全部撤离，谈何容易？而且还要是在晚上，飞机侦查不到的时候进行。

许多年后，此事在史书上被称为“锦州大逃亡”。 搜抠抠号：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

战争年代，似乎总会出现许多人力难以企及的奇迹。据事后统计，七天内，城中共撤离了十八万余人，包括许多无法行动的伤病员。还有四万余人经过劝说后仍旧不肯离开，失踪的、不幸死亡的，总计不过千数。

直到平安返回金陵，偶尔做梦，阿虎仍旧会梦到那段日子。

炮火的轰鸣、拥挤的人群，火把映照着黑暗的前路，他们在泥泞中跋涉，有人抱着孩子，有人背着全部家当，有人牵着最心爱的老黄牛……

他的手被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掌握着，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看那个人，似乎在确定他不会再次消失。

“累了？”

“不累。”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爸爸，我们会见到妈妈吗？”

“当然，”俞怀季微微一笑，替他抚平有些乱的头发，“很快了，你见到妈妈的时候，可不要哭鼻子。”

“我才不会。”他小声嘀咕。

“那你上次怎么”

“我，我那是眼睛出汗了！”

护崽俞狗：崽崽别哭，都怪那块肉！

第517章€劫后团圆

终于，他们顺利抵达了沂军占据的凤城。

就在次日，唐军果然对锦州发动了大轰炸，晚走一天便会遭遇无法抵抗的劫难，想到还留在城内不肯离开的那些民众，俞怀季也唯有叹息。

他原不是这样大公无私、不惜牺牲自己的人，许是危急关头，人总会爆发出连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勇气，也或许是因为那座城市是她的故乡，他想替她去守护。

无论如何，他尽了力。

抵达凤城的当晚，他便病倒在床。如同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在不眠不休的弹奏后猝然断裂，好在医生说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静养，否则阿虎的眼睛又要“出汗”了。

但外界并不清楚锦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唐军丧心病狂的轰炸后，报纸上早已消息乱飞。有人说整座锦州城都被烧毁，有人说城中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总计十几万人都死在了轰炸中……

元绣自那日被迫与他们父子失散后，便一步也没离开过雍阳。

随着战事升级，虽然此处尚是兵锋未至之地，雍阳城内的民众十停里仍去了八停。

她每天都在看着无数人南下逃难，她却一次次奔波在各大车站间，想尽一切办法回到锦州，人人听说她的来意后，都会用看疯子似的眼神看她，甚至还有人带着讥诮的语气：

“要不您先去医院瞧瞧？”

……她疯了吗？还是病了？

就连俞家都认定俞怀季凶多吉少了，开始考虑继任人选一事，她的每个朋友都写信劝她赶紧回南，不要再抱着无谓的希望。

但是她明白，她很清醒。

除非亲眼见到他们父子二人的尸体，除非有人亲口告诉她，他目睹他们死在他面前，她才会放弃。

在她锲而不舍的打探下，终于，她从几个侥幸逃出锦州的百姓口中得知了俞怀季的消息。

他现在很好，还成为了整座城市的定海神针，得知消息的那天她整夜睡不着，越加坚定了在此等候的决心。

谁知局势一天比一天地坏，战事迟迟不能结束，听说锦州城内缺粮、缺药……瘟疫横行，人大片大片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