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寒假开始就流传开的热门八卦,现在终于捅到了正主的面前,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迟朔的回答,这里面包括对迟朔的信任逐渐崩塌的李茹洁。

只有封隋担忧地看着迟朔。

只是看着。

后来在国外生活的那些日子里,他在大学课上看到一个女生被严厉的教授羞辱刁难,那个女生的法国男友直接牵起那个女生的手离开了教室。他忽然便想到了曾经有一天,他也有牵一个人的手离开这操蛋的教室的机会。

他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他只是看着。一如现在。

58、挨打

排队到了操场后,迟朔把手插进兜里,发现了一个小纸条。

他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也许是整队时人群推搡期间有人偷偷塞进来的小纸条,没人注意他这边的状况,他用大拇指把纸条展开。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却让他心思颤动,如坠深渊。

――“我有你们在酒店里的视频,想要底片就来教室一趟,否则我就把它发到网上”。

***

“迟朔,是你偷的吗?”陈启生摆着严肃的神情重复了一遍。

“……是。”迟朔张着口,“但……”

但后面的话语随即被铺天盖地的骚动和议论声吞没,桌椅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李茹洁先是睁大了眼睛,接着倔强地偏过头,再不看迟朔一眼。

封隋从没觉得石台那事是迟朔真有什么错,当时他单纯地抱着没事找茬的心态,拿纪检主任威胁只是顺口一提,现在他恍然发觉,那件事也许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那算偷东西吗?封隋并不确定,因为在他看来石台上那些被同学随意放置的东西毫无价值。

“什么,他居然真的偷了!”

“不仅是烂泥巴,还是小偷,真不要脸。”

“我前几天丢了个橡皮,不会也是他偷的吧。”

“我们班出了个小偷,传出去我都觉得丢脸,学校会开除他吧?”

“哎哎,你看李女侠是不是在偷偷擦眼泪,难得啊,我还以为李女侠只会喷口水呢。”

“唉,能不气嘛,烂泥巴就是烂泥巴,晦气死了,谁跟他亲近谁倒霉。”

“救命,他能不能赶紧去死啊。"

教室里一阵阵的饱含的恶毒和诅咒的话语汇入耳中,迟朔希望他是个聋子,可惜他不是,这些熟悉的同学说他晦气,食堂里遇到的陌生人也骂他晦气,而他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活到现在,幸运之神似乎真的从未眷顾过他。

陈启生叹了口气,道:“别在教室里丢人现眼了,来办公室吧。”

如果说同学的鄙夷只是让迟朔思维迟缓,惶惶不安,那么班主任的一句丢人现眼近乎是某种程度的盖棺定论了,他被一下子冻住了全身的骨头,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封隋则被勒令呆在教室里,尽管封隋是偷钱事件的苦主,但陈启生直觉封隋再参与这件事只会导致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迟朔跟随陈启生往办公室走去,在走出教室之前,陈启生就拨通了迟朔父亲的号码。

这次电话接通了,陈启生道:“您好,是迟朔的父亲吗……”

***

在等待家长到来前,陈启生本着身为班主任的责任,询问了迟朔的家庭具体状况。

了解学生的家庭状态,对班主任而言是教学系统外约定俗成的必修课,陈启生在高一开学伊始就对班上学生的家庭状况有了大致的纸面了解,纸面指的是学生档案,上面有父母籍贯和机关单位的信息。

有两种学生最值得他的注意,一是家庭背景较好的,这在市重点公立学校里不算少,和隐秘性较强的“贵族”私立学校自然没法比,但有这样的学生,对班主任来说也是一条值得经营的人脉,这样的学生代表是封隋丁辉之流,而丁辉的家庭背景其实不需要特殊照顾,年轻教师可能会看重,但陈启生并不看重,重点公立学校有很多的丁辉。至于封隋,按照封青良的名声和级别,陈启生以为封隋那样的学生会进国际高中或者贵族私立。像封隋这种背景的学生,陈启生带两三届的学生可能才会出这一个。

二是成绩优异的学生,这样的学生代表着保送名额和名校光环的保证,习惯了领导重点班,陈启生心系的从来不是升学率,而是名校率,北大清华属于金字塔第一层级的院校,他每届都能带出一至五个清北学生,五个是他教学生涯的顶尖,每带出一个清北学生,他就能获得学校颁发的十万元奖金,对外宣称则是一万元。

迟朔就是陈启生曾经寄予厚望的十万元奖金,如果迟朔能保持着年级第一的位置,陈启生甚至会考虑给他推保送名额,在他一分钱好处都捞不到的情况下。毕竟每次蝉联的年级第一都得不到保送名额推荐,那也显得太黑箱了。

迟朔没有维持得住年级第一的位置,陈启生一方面真心认为可惜,一方面也略有罪恶感地松了口气。保送的内推名额如果不给迟朔,那么就可以为他带来更大的价值。

迟朔的母亲的无职业者,父亲在档案上显示的是车间工人,迟朔家里是低保户,这种家境困顿的学生,陈启生见得太多了,因此在今天之前,陈启生对迟朔的家庭具体状况漠不关心,家境贫穷没有对这个学生的成绩造成影响,这样就够了,既然已经为迟朔提供了助学金和奖学金,陈启生自觉已经做得够多。

从迟朔的口中,陈启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迟朔的母亲早已离家,只是法律上父母还未离婚,陈启生语重心长地道:“出身不好,也不是你偷东西的理由,出身不好的学生我带得多了,没钱没关系,但不能没有品德和良知。”

他面前的学生没有作出聆听教诲的乖顺模样,这令陈启生不大满意。

他以为迟朔也在等待着家长的到来,而他没有料到迟朔真正等待着的是怎样的绝望。

***

在迟朔父亲到来前,陈启生先在脑海里构筑的一个没有文化知识的粗人,穿着厂里工人常见的蓝色制服,衣袖和手上沾满零件的油渍,而他不得不与油腻的手握住打招呼。

所以当身上载满烟酒味的男人像气势汹汹的狗熊闯进来时,陈启生还未意识到事态会失控,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沉闷的响声就让他惊了一个抖。

迟朔被打倒在地,紧接着被揪住衣领提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提起瘦弱的少年和屠夫提只兔子没什么区别,落下去的不是巴掌而是合握的拳头,这一拳头打在少年的鼻梁上。

迟朔这次没倒下去,他被揪住了衣领,鲜血疯狂地从鼻孔里喷涌而出,他感受到热流一汩汩地从鼻子里往外争先恐后地涌动,首先反射到大脑的神经感知是热,被殴打的地方是热的,几秒后疼痛再恍然大悟般地追上了他,如同羽翼遮蔽头颅,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完全没有抵抗,亦没有出声,父亲毒打他从来不分时间和场合,无论他是惹麻烦的那方还是被惹的那方,反正他永远会是挨打的那方。

他唯一庆幸的是不用被妹妹看见自己被打得太惨。

父亲这次用的是拳头不是巴掌,足以说明父亲这次是动了真气。

父亲喜欢打他的脸,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像母亲,父亲可以从对这张近似背叛他的女人的脸实施暴力中获得快感。迟朔在漫长的挨打生涯中悟到了这一点,他偶尔会怨恨自己为什么长得像母亲。但他不恨母亲,他试图理解母亲的离去,然后仿佛就真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