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老城区的好处除了离学校近,生活起居也很方便,不像新城区开发得寸土寸金,从住宅区到大商场最短也要开车五分钟。迟朔在上下学的路上就能顺便完成补充家里食材的采购,偶尔有较为宽裕的时期,他会买肋排和水果。

迟欢喜欢吃火龙果,他也很喜欢这种长相张扬的水果果肉滑腻的口感,这算是兄妹两不多的共同爱好之一,只是他不常能买得起。

买最贵的肋排回家做糖醋排骨,一年也就那么几次,不是在迟欢的生日,就是挑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父亲要是在家,他买再好的肉菜,最后也只是进了父亲的肚皮里。

母亲离开他们之后,父亲头几年还会把钱花在家里,给他们生活费,后面就渐渐克扣,自从知道他在外面兼职打工后,父亲就再也没给过他们兄妹俩一分钱。

父亲的钱不是什么干净来路的钱,有一回警察来家里做调查,迟朔才知道父亲消失好几个月是因为扒窃进了拘留所。

去学校上晚自习的路上,迟朔在校门口的文具店里花三块钱买了几支黑水笔的笔芯和一卷不透明胶带,笔芯是刚需,胶带用来贴桌上被刻的烂泥巴字眼。

除了桌子上,他上交的作业本被发下来时,封面或者内页也会被写上烂泥巴,写的人似乎怕被人发现,字写得歪歪扭扭,辨认不出是谁的字迹,他起初拿透明胶带把那些字粘掉,但次数多了,纸张会被粘破,他只能用这种不透明胶带贴上去。

欺凌就像细碎的冰雹落在身上,有时是英语作业本上被人故意踩了泥脚印,要不就是语文默写本的内页有可疑的泥点子,他那个从小学用到高中,外皮剥落了一层的旧文具袋上被用黑色签字笔写了“我是烂泥巴”五个字,某一天,他上完课间操回来看见旁边多了两个字,很常见很利落的辱骂――“傻逼”。

他回家试图用肥皂洗干净这个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文具袋,但签字笔的印迹完全洗不掉,甚至无法把墨迹洗淡一点。

他在文具店里看到最便宜的文具袋,要七块钱,抵得上他自己两天的饭钱了。

就算买了新文具袋,也会被写上这些东西的,买了有什么用,迟朔心想。

现在,迟朔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打扫完厕所卫生,回到教室时看见自己的书本散落一地,有的落到过道里,被踩上各种脏脚印,没有一个经过的同学去捡起来,即便只是举手之劳。

下了晚自习,迟朔一刻不停地赶往自己打工的ktv,那所ktv位于一栋外表普通的楼房二楼以上,一楼只是前台,据说是里面有些不正当的生意,所以一楼不放包厢,前台也是假前台,只负责通报有没有条子来查房,每次迟朔进门,前台就低着头玩手机。

在一楼换好员工制服后乘电梯上楼,进后厨要穿过一道两侧排满包厢的走廊,有的门敞开一条缝,里头尽情飞扬的音乐声总能震得他头皮发麻耳朵痒,所以穿过这道走廊时他是小跑着过去的。

但今天运气不好,人倒霉就跟酗酒的人躺在沙发上放连环屁似的一连串的倒霉,后厨在拐角的最尽头,他经过拐角迎头撞上了一个醉气熏熏的男人。

男人肚大如怀胎六月,张嘴就是瓢泼酒气,本来挺生气的扬起手,迟朔本能地缩了一下肩膀,男人的手却伸向他的下巴,把他的头往上掰了三十度,眼睛眯起来看这个不识相撞到他的人。

“新来的妞?以前没见过你啊。”男人显然把迟朔当作了女人,“美女,往哪儿走呢,这么急,赶着去伺候客人?”

也不怪男人看错,迟朔的长相不是寡淡的清秀,只有整体看上去白净,五官拆分下来就平平无奇。相反,他的清秀透着精致感,纤长如墨的眼睫、偏棕调的头发和瞳色,以及拥有着一张好看的脸必须标配的挺立鼻梁,不需要任何氛围的堆砌,你会觉得他垂下眼皮时拨动的双眼皮褶皱也是美丽的。

那总是苍白的脸上若是沾上血和淤青更有种浓墨重彩的韫色。

这还仅仅是一张十六岁的、未曾完全长开的脸,故而增添了几分雌雄莫辩的稚气,尤其是缩肩低头时,对醉醺醺的人来说看不清楚性别也算正常。

“我不是,我是在后厨房工作的员工。”迟朔怕男人不理解,也怕惹怒客人丢掉工作,嗫嚅着补充了一句,“……我是男的。”

屁股被捏了一把,男人道:“当我瞎呢,男的屁股有你这么翘?”

男人嘟囔着手感不错,顺势拍了两巴掌,里面暖气充足,员工制服的裤子布料只有一层,迟朔长得瘦,独独屁股上有点肉感,因而显得格外挺翘,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臀尖被打得微微颤动。

男人打向他的屁股同时也松开了他的下巴,迟朔趁机脱开身,正打算后退,男人随即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走廊的墙壁间,背部哐得撞上了墙壁。

“走什么,咱们聊聊天。”男人嬉皮笑脸地问,手不干不净地往他腰部底下探去,“多少钱买你一晚上?”

迟朔本打算干脆地推开这个看上去一下就能推倒的醉汉,但男人揩油的手反而让他平静了下来,等待着男人继续往下摸。

接着,男人摸到了一样东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仿佛是为了报复方才被打了屁股,迟朔的目光从男人的裤兜间扫过去,用平淡的语气会心一击:

“别摸了,我比你大。”

46、躺枪

进了后厨房关上门,迟朔一面打开水龙头放出冷水,一面揉着手上刚生出来的冻疮,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道,他一定是被封隋带坏了,带颜色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要是在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就直接走人了。

冷水放掉以后热水出来,在水池上方蒸汽腾腾,旁边的手推车里胡乱放满了脏盘子脏酒杯和放炸物小食的藤编篮子,都是服务员从包厢里收拾来的,直接给后厨的雇佣工清洗,洗完之后要分门别类地放回到柜子里。

做这项工作没有数量要求,按时长算钱,每晚工作整整三个小时,每轮有两个员工一块儿工作,之后有人换班,这家ktv下午四点开张,一直开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名副其实的夜生活场所。

和他一道工作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染着一头绿毛,刷碗的时候耳朵里塞着耳机,腰间别着二手mp3,摇头晃脑地听韩文歌,嘴里哼唱着一股子地方方言味儿的山寨韩文,配上头顶的绿毛,活像只蛞躁的鹦鹉。

这时候古惑仔和港片的鼎盛已成过去的辉煌,韩流涌入国内,正如火如荼地侵袭着年轻人的娱乐生活。

工作时不允许这样三心二意,每次巡视的经理过来,迟朔就轻轻踢一脚那人的裤腿,以作提醒。

绿毛虽是直男本男,但很喜欢看韩国男团,尤其梦想着自己能攒够机票钱去韩国参加选秀,成为一名练习生,再出道一炮而红,做那种出门要戴墨镜防止被认出来的大明星。

迟朔偶尔跟他开玩笑:“听起来蛮赚钱的,要不也带上我?”

绿毛把沾着泡沫的盘子举到胸前,警惕地看他:“不行,你长得太威胁了,要是和我一起去,我就是你的选秀故事里,陪朋友一起去面试结果自己选上了的,那个倒霉朋友。”

迟朔不懂这个老土的梗,笑他想象力太丰富了。

绿毛很会投机钻营,看到收拾的藤编篮子里有客人吃剩下的炸鸡薯条拌面之类的,就挑出看上去干净的部分和迟朔分享着吃掉,“倒了多浪费啊,这东西在菜单上十五块钱一份呢。”绿毛边偷吃得嘴角油光水亮边愤愤不平,“咱们累死累活工作三个小时,也才三十块钱,那些有钱人点两块鸡翅就十五了,还有一罐子可乐,一样的可乐,不过是倒进玻璃杯里,就比外面贵一倍的价钱。”

迟朔正好没吃晚饭,怀里的冷馍馍难以下咽,忍不住诱惑和绿毛的怂恿,也拿了一块无骨炸鸡块。

炸鸡块已经冷掉,外面的脆皮软了,里面的肉硬了,但迟朔把它当作难得的佳肴,他舍不得一下吃掉,先咬一口外面的皮,再吃一口里面的肉。

“这儿有酱,沾着吃,更好吃。”绿毛把客人吃剩的酱包给迟朔手上的炸鸡块挤上。

两人趁经理不在,背靠橱柜席地而坐,绿毛问:“迟朔,你以后想做什么?”

迟朔咬下一口炸鸡块,不假思索地答道:“考大学,找工作,有能力照顾妹妹。”

绿毛指手画脚:“不不,我是问你,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的理想是什么?”

迟朔低下头,想了想,诚实地道:“不知道,可能是想做一个普通人吧,可以体面过着正常生活的普通人。”

他眼睛弯起,举起手里的炸鸡块:“而且偶尔能买炸鸡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