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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朔进入高中的第一个的寒假以这样的不幸作了个开篇,似乎在冥冥之中预兆着接下来也不会有多好过。
S城卡在南方和北方的分界点,在冬天就显得分外尴尬,既没有北方便宜的通用地暖,也没有南方温柔的阳光照拂,秋季在S城有多短暂,冬季就有多漫长,往往在连续一周滴滴答答得令人心烦气浮的秋雨过后,湿冷的冬天就势不可挡地降临。
在这座城市里,贫穷和富裕处于海天一线的两端,都是不可想象的。每年夏天都有热死的人,相应的,每年冬天都有冻死的人。
家里有暖气,是最便宜的二手货,迟朔从收垃圾的那里花了三十块买的,在夏天敲敲打打修了几个月才修好,打开后用了几天才发现被收垃圾的坑了,家里电费蹭蹭地往上涨,这几天的电费都够一个春夏的用度了,这是一台节能度为零的过时产品。
他父亲从那天用铁火钳痛打了他一顿后就没再回来过,也许是当时被张大娘报警的阵仗弄怕了,害怕回来有警察抓他,也许是又醉在哪个路边,或者手气好,沉进某家赌场里赌入了迷,尚未把手上的筹码全输掉。
总之,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他这段时间暂时不用挨打,然而欢喜了没多久,迟朔又开始为怎么和迟欢渡过这个冬天发愁。
张大娘每年冬天都会回乡下探亲,以往在临走前总塞给他钥匙,让这兄妹两个嫌冷就到她家里睡觉,今年也是如常,但这次张大娘给错了钥匙,她开春时新换了锁,临走时顺手给他们的还是旧时的钥匙,到张大娘家“冬眠”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人家肯这样帮忙已是极大的情分,他万万不能打电话过去追着要钥匙。
迟欢夜里冷得直抖,迟朔一咬牙把暖气开了半夜,把兜里的钱翻来覆去地数,恨不能多数出几张票子,挖空心思地想除了在工地打工还能不能再找份兼职,为此愁得整夜没合眼。
然而等他到了工地上,却又是一道晴天霹雳砸下来。
“不能干了,为……为什么?”迟朔几乎站立不稳,像是被锋利的刀捅进腰窝里,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少年的灰败――那是在街头失业游荡的成年人才有的特色神情。
包工头怜悯地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但怜悯也仅仅停留在眼睛里了:“我也没办法,用你挺便宜的,不是我想辞退你,上面突然收紧了政策,要严查高危繁重作业非法雇佣童工的现象,听说是哪个地方工地上死了个做工的小孩,事情闹得很大,老板已经下了死命令,我不敢再用你了。”
“我不是童工,我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不能算童工吧,我知道这块的法律。”迟朔急切地说。
“但这是有一定危险度的作业,你还在上学,除非你辍学,全职来做这个。”包工头答。
迟朔沉默了,他不可能辍学,上学是他能过上正常人过的日子的唯一希望。
于是他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他蹲在街边把兜里的钱又数了几遍,一共两百八十块,怎么也凭空变不出来能支撑他和欢欢渡过这个冬天的暖气费,何况这两百八十块还包含了每日刚需的饭菜钱,寒假有二十八天,冬天可不止二十八天。
他揣着贴身的二百八十块钱,有种衣不蔽体的悲哀,只好撑起卑微的笑,挨门挨户地问有没有活计给他做,大多数看他是个孩子就摇头了,好不容易有个心软的老板娘,想招他进来刷刷盘子,被丈夫一嘴巴堵回去:“笨啊,你看电视上那新闻了吗……”那老板娘立即现出爱莫能助的神色,塞给他一个早上没卖得出去的葱油花卷。
社会事件的影响越大,它的连环效力就越强,如同投入水里的一粒石,本体只是一粒石,但你不会知道它扩出来的涟漪究竟能波及到多远的地方,它会让负责人老家某个穷乡僻壤地方的公安副局长引咎卸任,也会让一座城市里某个贫穷落魄的少年为生计而疲于奔命。
把葱油花卷带回家热给迟欢当中饭后,迟朔又去找了一下午的工作,那件社会新闻搞得人心惶惶,即便他已经十六岁了,还是没有哪家店还雇佣他,都怕在这敏感时期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霞光映满天际时,迟朔裹紧了他的旧棉袄,坐在麦当劳的玻璃墙壁边上蹭从玻璃缝里漏出来的暖气,正值下班高峰时间,麦当劳里挤了不少人,他侧头能看见有对母子坐在里面那侧,汉堡上的流质沙拉酱从小孩子的桃瓣似的嘴里往下滴答,他仿佛能闻到汉堡的香气也从玻璃缝里漏出来了。
迟朔喉结滚动,偏过头不再看里面的情景,他忍不住砸吧了两下嘴,像是自己也尝到了汉堡的味道一样。
汉堡是什么味道呢,他不知道,在他的想象里就是两片面包夹了一层肉一层菜一层白色的酱,他从没吃过这稀罕的洋东西,即便麦当劳肯德基在S城的大街上早就随处可见了。
肠胃的饥饿是很磨人的,他习惯地品尝着这种烧灼般的饥饿感,等着“饿过头”这个环节到来再回家,“饿过头”之后也就没那么痛苦了,虽然他知晓每一次“饿过头”都是在透支他那点毫无油水的可怜肠胃。
本来他是可以靠石台上的吃食和牛奶撑一段时间的,但那个计划除了给他带来再次崩裂的伤口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可以饱腹的东西。
可能是真的饿到头晕眼花了,在他站起身准备回家时,有一个熟悉又令他充满恐惧的身影朝他大步走过来,他登时吓得只想立即逃离,走了几步,饿得脚步虚浮,压根迈不开力气跑。
是眼花了吧,是眼花了吧……他在心里尖叫着祷告,千万不要是封隋!
他的手腕又被熟悉的力量攥住了,他的心和胃都在猛烈的惊惶和寒战里抽搐,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根被抛弃在冰面上的火柴,一下子被点着了,身体变成一缕青烟飘走,在这世间消失不见,连同着饥饿和疼痛一起。
他失去了意识,单薄的身躯栽倒在一个僵硬的怀抱里。
18、降头(蛋:被无套内射 穴口外翻还主动吞大鸡巴)
御湖春苑的冬天似乎从未被寒气侵袭过,能彰显季节的只有光秃秃的柳,无花红点缀的翠青花圃,冬里准发的黄腊梅,湖上一点儿薄冰都没结,湖心亭旁的绿化依旧郁郁葱葱。
封隋站在自家房间里,瞧着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的少年,一股胸闷气短郁结于心的恼气无处抒解。
他这是被人下了什么降头,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烂泥巴带回家了!
好不容易挨到假期,他妈要忙公司年终各项事务,一连几周都不在家,家中无老虎,封隋称霸王,立即把老妈临走前的耳提面命忘到了九霄云外,很不自律地跟以前玩得好的几个富家子弟一块儿出来踩大街,他们刚从停车场出来,准备去电竞城嗨一天,封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福至心灵朝路边的麦当劳瞥了一眼,这一瞥就看见迟朔缩着脖子蹲在那儿,猫儿似的揣着手,鼻尖冻得红彤彤的,脸色却白得吓人。
上次把迟朔欺负得太狠,封隋事后琢磨回了味心里其实是有点歉疚的,他的本意是想报那一拳之仇,没想到最后差点给人的棉袄剪了,翟昌亮丁辉约他出来玩他也没回,设了消息免打扰,这些天他都在故意回避有关迟朔的消息。
猛得一看见正主就蹲在那儿,可怜巴巴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封隋从娇生惯养的私心里勉强扒拉出了一点同情心,打算过去问问怎么回事,需不需要他帮忙,结果人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看着要栽倒在水泥地上。
封隋下意识握住迟朔的手腕,用胸膛撑起了迟朔的半个身子,他以为撑住一个和他一样大的男的会比较吃力,结果憋了一股的劲没用得上,倒是把人的手腕攥红了一圈,这烂泥巴的皮肤太不禁造,稍微用点力就会红一片。
于是,出来寻乐子的封少爷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个拖油瓶,封隋的同情心余韵犹在,忍下把人直接丢麦当劳门口自生自灭的冲动,一个电话喊来司机把迟朔接回了自己家。
等迟朔好好地躺到了一楼客房的床上,封隋的同情心那点余韵也消失殆尽了,心想,操,我这是抽了哪门子疯,为什么要把烂泥巴带回自己家,而不是带回他家?
随即,他想明白了,他压根不知道迟朔家在哪儿!
可封少爷更郁闷了,放假了学校不开,他又不知道迟朔家在哪儿,总不能把这昏迷不醒的烂泥巴铲到大街上,天气这么冷,冻死了指不定还得算他头上。
期间吴妈来看过了,很熟练地用额头试温度,说这孩子烫得能煮鸡蛋,肯定是发烧了,立即去找退烧药,和着水喂下去,迟朔还是没醒,眉间蹙着,像是在昏迷中仍忍受着痛苦。
吴妈说:“这孩子可怜见的,还是送医院吧,别拖成肺炎。”
封隋打电话给司机,得知司机突然拉肚子,暂时开不了车,封隋不会开车,更不可能亲自把人背去医院,略一琢磨,道:“送医院太麻烦了,我打给刘医生,看他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刘医生名为刘巩,是封家雇的私人医生,但也不完全是雇佣关系,刘巩跟他们家认识十几年了,是他爸的老同事,所谓私人医生就是个挂名,极少动用到,刘巩家里条件不太好,算是变相接济。
封隋心里自有小算盘:请刘医生必然会惊动他妈,不过有吴妈做人证,证明他是热心帮助同学,他妈肯定反而对他一个人在家更放心了,突击查岗的几率会小很多。
刘巩来得很快,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妈的夺命电话,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生病,是同学生病了,封隋特意开了视频,把床上的迟朔给照了进去。
封隋妈妈看到是迟朔,又跟吴妈通了气,心里放心不少,脸色也那么紧绷了,她的视频背景是正在播放的ppt,看样子是在开会中途接到刘医生的消息,会开到一半就急吼吼打过来的。
封隋妈妈叮嘱道:“帮助同学是好事,好好对人家,多留人家几天,没准儿迟同学病好了还愿意在寒假帮你补习功课。”
封隋没把学校里的事情跟他妈说,只说期末冲刺期间迟朔没空帮他补习,他妈那时候刚投入到忙碌的年终事务中,没空管真假,也便让封隋应付过去了。
因此,封隋妈妈对迟朔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学习很厉害的学习委员那里,倒不是封隋不想告状,只是他妈把他看得门儿清,知道他打小就鸡贼,喜欢告黑状,说了最后挨骂的可能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