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烂泥巴确实长得不错,可惜是个男的,要是女的……”

我打断了这些老同学追忆往事的热烈讨论,“行了啊,人家当初没招你们没惹你们,那么欺负人家,至于吗!”

塔哥听了一阵,眉间蹙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像是在努力回忆,又像是被这些刻薄的话语弄得脸上染上一层薄怒,但这些情绪起伏又很快消失不见了,塔哥站起身告辞,“我先去下一桌敬酒了,你们喝着,一定要喝穷我,尽兴!”

席间关于迟朔的讨论并没有终止,没有人叫他的名字,都用烂泥巴烂泥巴地叫着,仿佛没有人记得这个烂泥巴原先的名字了,人际关系是很神奇的东西,上一秒还在彼此虚情假意地客套,下一秒就可以用一个共同欺负的对象作为粘合剂亲如一家地侃大山,如同成为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有共同的敌人,融入人群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们举火把叫嚣着要烧死敌人时加一把柴。

而这个被叫做烂泥巴的人,他的未来本该如启明星般璀璨。

***

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这个烂泥巴的一切,他的名字叫迟朔,他的悲剧开始于鞋底的泥,两千六百块钱,和一个叫封隋的人。

我无法保证这个故事完全真实,因为随便换桌上的另一位老同学来讲,可能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我也无法断定这个故事完全虚假,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烂泥巴。

他的故事就像烂泥巴一样并不好看,他的一生几乎没有为自己活过。他是个倔强的人,但也会主动伏在地上,他很希望活得有尊严,但他的膝盖跪得常年溃烂,他能挣很多钱,但时常吃不饱饭饿坏了胃,他渴望自由,但睡得最多的地方的冰冷的铁笼,他竭尽全力用形销骨立的身躯为别人挡住风雨,却挡不住别人对他施加的暴风骤雨。

他和烂泥巴没什么两样,可这世上没有人活该天生是烂泥巴。

所以这个故事,确切来说,是关于一个本该有着灿烂未来的少年,是如何被一锤一斧地凿成血泥的故事。

他不叫烂泥巴,他的名字是迟朔。

请记住他。

请别忘了他。

因为亲爱的,如果连你都不记得,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1、学委(蛋:社会篇 接客大?磐夤?人 开房4p)

塔哥本不叫塔哥,他的名字叫封隋,塔哥的由来是他爸妈给学校捐了一座塔,才把塔哥塞进这个全市最好的高中的重点班,这座塔在塔哥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动工了,可见塔哥的父母多有先见之明。塔哥开学的时候塔刚好落成,校长为图个彩头,就把入学典礼和塔的剪彩仪式放在了同一天,塔哥父母工作繁忙就没有出席剪彩仪式,校长便干了一件让他终生后悔的事――让塔哥作为学生代表在剪彩前发表讲话。

塔哥没按别人辛苦准备好的稿子的念,顺带一提,学生代表本该是由最高奖学金的获得者来当,也就是迟朔,结果被塔哥横插一脚,连写好的稿子都被塔哥瞄了一眼就撕了,边撕还边嘟囔写得什么几把歌功颂德的玩意儿,据说迟朔当时脸就有点僵。这是塔哥和迟朔之间的第一次交集,一个不愉快的开场。

塔哥在剪彩仪式上自由发挥,第一句就是,“大家好,我叫封隋,你们面前的这座塔是我们家为了给我走后门捐的,多多关照,以后可以喊我塔哥。”

话音刚落,教导主任顶着地中海的发型像是要哮喘发作撅过去,校长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口洋葱味的屁。

塔哥没讲完话筒就被紧急掐断了,学校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忌惮塔哥的老子封青良,不方便拿塔哥发作,就把被撕了稿子的迟朔拿过去一通批评,迟朔无辜受牵连,连奖学金都差点被取消。

塔哥当然不知道自己习以为常的任性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好学生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开学以后他就开始忙着拉帮结派,好尽快男生堆里竖立自己的威信,塔哥头脑聪明,很善笼络人心,可惜这点子聪明劲全点偏了地方,没一点用在学习上,塔哥有着出身于精英中产家庭的独生子们都有的弊病:自私,喜欢搞特殊,还很擅长在长辈面前装。因此就算经历了剪彩仪式的乌龙后,塔哥还是很快重获了老师们的欢心――反正他学籍不在这个学校,不算升学率。一旦一个老师放弃了拉一个学生的成绩,那么他看这个学生反而会愈发顺眼起来。

按理说塔哥和迟朔的交集就到开学典礼为止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弟和一个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卷王学霸,怎么看都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非要说有交集,那也得等到四五年后,学霸苦学数年终于有了到富家子弟家开的公司里996的资格。所以在塔哥拍迟朔的肩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迟朔懒得搭理他,继续埋头预习下一节课的课文。

塔哥没放弃,继续拍迟朔的肩膀,“喂,其实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在纪律表上看到了,你以后批到我的作业,给我放点水,面子上给我弄好看点就行。”

迟朔是学习委员,手握最大的权力就是能帮老师批改作业,迟朔的字迹很漂亮,没有学生的那种稚嫩感,他练的是瘦金体,一笔一划都蕴着干练精致的力道,尤其受到语文老师的喜欢,经常让迟朔帮着批改作业和默写。

迟朔装作没听见,坐在迟朔旁边的女生李茹洁看不下去了,冲着塔哥道,“封隋,你这语气是在使唤你家下人,还是在跟学习委员求放水啊,你看人家迟朔理你吗?”

塔哥,也就是封隋舔了舔下唇,很无赖地道:“我家没下人,只有做饭阿姨和保洁阿姨,再说了,我家哪里养得起咱们学习委员这么漂亮的下人。”

迟朔额头一跳,还是没忍住,低低说了一句:“哪有用漂亮说男生的。”

李茹洁深以为表地点头,不过这次认同的是封隋,她特意凑近瞧了瞧迟朔,“学委,你睫毛怎么这么长,其实我坐你斜后面的时候就很喜欢偷看你背书的样子,睫毛垂下来的时候跟翅膀似的,我真的特羡慕,我刷出苍蝇腿都刷不到这么长!”

李茹洁的好姐妹,周扬丽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含着一个棒棒糖大大咧咧地揽住封隋的肩头,吊在了他身上,好奇地问:“你们两个凑在迟朔旁边,神秘兮兮地聊什么呢?”

周扬丽是在男生堆里吃得最开的女生,原因之一就是她从不扭捏,有什么肢体接触想做就做了,从不管那些小男生有多脸红心跳,加之她是苗族人,粗眉大眼,身材发育得又好,开学没几周就有级花的声名远播,光是班上就有好几个男生看到她都走不动道。

李茹洁朝封隋努嘴道:“喽,你旁边那人想让咱们学委改作业的时候给他放水。”

周扬丽笑哈哈地道:“谁信呐,在作业本上撒把米,鸡都做得比塔哥好,咱们塔哥英俊潇洒,会在乎作业本上有几个叉?”

“……”封隋解开周扬丽锁在他身上的膀子,“差不多行了啊,我妈回来了,可能最近要在家里待好长一段时间,我怕她突击抽我作业。”

周扬丽瞪大了眼,“塔哥,你居然是妈宝男?!”

李茹洁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塔哥,你怕你老子娘?”

封隋嗤道:“谁妈宝了,你没见过我妈你不知道,我妈可??嗦了,长篇大论一套一套的,别说我了,唐僧来都能被念死。”

封隋想到他妈的大道理输出头就疼,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妈给他灌大道理,要不是他妈说要回家待一段时间,封隋其实也不想拉下脸来找迟朔。

迟朔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是封隋最看不惯的一种人之一,他觉得这种人一天到晚只会死学习,人都学傻了,就是为了将来找个写字楼工作天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通勤,可真是傻上加傻,而且他见过的这种乖学生都清高得好像天底下除了自己都是傻叉,他看不惯,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格外不能容忍别人也这么想他。

开学这几周,封隋发现,迟朔除了确实长得好看点儿,跟初中那个厚眼镜书呆子学委也没什么不同,而且似乎家里很穷,虽然学校规定穿校服,但遵守这个规定的很少,学校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朔却几乎天天穿着校服来上学,校服深蓝色的边都被洗成浅蓝了,越有钱的人越能一眼辨别穷富,封隋在剪彩仪式上见到迟朔的第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靠奖学金的穷学生。

封隋讨厌穷人,他觉得穷人就是喜欢卖惨的事儿逼,仗着穷什么事儿都敢做的刁民,所以他第一次见到迟朔,就把迟朔给他的发言稿拿撕了,顺手给了这个乖学生一个下马威。

不过,现在却轮到他有求于人家了,封隋心里别扭,本来是想语气软点的,可话一出口就又变得生硬起来了,才被李茹洁逮了个正着。

周扬丽道:“你别仗着咱们学委脾气好就欺负他,才不会放你水呢,别想了。”

封隋朝迟朔抬抬下巴:“放不放?”

迟朔转向封隋,温声道:“如果老师让我帮着改,我会认真批改,对每个同学一视同仁。”

意思很明显了。

“哇,学委拒绝人都拒绝得这么温柔。”周扬丽以手捧心,用夸张的语气道,“我感觉都要爱上学委了呢!”

这话一出口,班上就有几个暗恋着周扬丽的男生不满地望向迟朔。

迟朔笑了,他的发色不是纯黑,偏深棕,窗外的夕阳余晖流进来,给细细密密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周周,你别给我拉仇恨了。”

周扬丽撇撇嘴,“本来的事嘛。”然后拉着好姐妹李茹洁一块儿去上厕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