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鞭子,自然不是真的鞭子,而是一截拔掉了刺的软树枝。
那哭泣的小孩约莫七岁,头顶双髻。细嫩的面颊上果然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裴渡翻了个白眼,道:“我能怎么安慰,我又不能让他不痛。”
闻言,小孩哭得更伤心了。
一个大男孩见状,挽起了自己的裤腿,说:“小虎,你别哭啦。你看,我上次在家门口玩,被老大撞倒了,膝盖磕掉一块皮,也没你哭得那么惨呢。”
“我我我、我也有,你看。”一个小孩儿也拉起袖子,展示手肘的浅疤。
但即便大家自揭伤疤、以毒攻毒,也没有用,那小孩依然哭个没停。
裴渡掏了掏耳朵,不耐道:“你这算哪门子的被鞭子抽啊,沾了盐水的鞭子打人才叫疼。现在就哭得这么厉害,要是被那种鞭子打一次,你岂不是要当场气绝?”
泪眼朦胧的小孩哭声小了些,茫然道:“沾着盐水的鞭子?”
“嗯。”裴渡撑着腮,语气散漫道:“你们去过西域、见过那边的人是怎么打人的吗?”
众小孩都摇头。
“那我给你们说个故事。以前有个小孩,被卖去了西域做奴隶,伺候别人。他每天一睁眼就要干活,到半夜才能睡觉,饿肚子时,只能吃干硬的饼,还总是挨打。有一天,他逃跑了,却没跑过地主的马,被人捉了回去。那地主为了让其他奴隶都长长记性,选了夏天最热的午时,扒光这小孩的衣服,将他绑到沙漠里的一棵树上,然后用鞭子抽他。唔,就是那种沾了盐水的鞭子。”
裴渡说的故事,新鲜又可怕。那个拉起裤管展示疤痕的孩子咽了咽唾沫,大着胆子,问道:“为什么要绑在树上呢?”
“西域的天上有很多鹫,闻到鞭子抽出的血味,就会飞来,啄食那个逃奴的肉。人还没死,就会被啄成半个骨架了。再加上天气热,汗水是咸的,流下来时,等于在伤口撒盐,也会很疼。”裴渡伸手,捏了捏那个哭泣的孩子的脸颊,微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脸上这道不算什么了。”
这小孩的哭声果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悚的表情。
一个孩子两股战战,颤声问:“那么,后来那个逃奴怎么样了。他真的被吃掉了吗?”
其他孩子七嘴八舌道:“肯定被吃了啊,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算没被吃掉,也会热死、疼死的吧。”
“听起来好可怕。如果是我,即使只被打一鞭,也肯定一辈子都忘不掉。”
“也没有那么夸张。”裴渡看向了街的对面,举了个例子:“喏,买点小孩喜欢的东西来哄哄,估计就能忘记一半了吧。”
他指着的是一个糖画摊。
“骗人!这么疼,就算送我十个糖画,我也好不了。”
“哥哥,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么可怕的故事的呀?你是不是在诓我们?”
“没骗你们。”裴渡慢条斯理道:“因为我就是那个叫人打小孩的地主。”
“……”
几个小孩不约而同地一呆,随后,尖叫着爬起来,面无人色,你推我、我推你,很快就跑掉了。
裴渡一撇嘴,自言自语:“真没劲儿,这就跑了。”
“你说得那么可怕,小孩禁不住吓唬,自然会跑掉。”
他的身后,传来了桑洱的声音。
裴渡怔了下,回头。不知道桑洱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多久了。
“你回来了?哎,我无聊嘛。”裴渡站了起来:“走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桑洱忽然问:“所以,那个逃跑的小孩,最后死了吗?”
裴渡笑容不改:“那得看姐姐想听好结局还是坏结局,我都能编出来。”
“我想听好的结局。”
裴渡一顿,笑意敛了下,才慢吞吞道:“死倒是没死,因为那晚恰好下了雨,第二天,那地主叫人去看他时,发现他还活着,就让人放了他下来。虽然全身都晒得快脱皮了,但好歹还剩下一口气、半条命。大难不死,算是好结局吧?”
桑洱摇了摇头:“不是完全的好结局,因为很疼吧。”
“……”
裴渡别开头,道:“疼不疼就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知道了。”
这时,他的手腕一暖。被桑洱拉着,穿过人海,来到了他刚才指过的那个糖画摊跟前。
那个摊主显然认得桑洱,闻宠若惊道:“哎哟,秦小姐,您大驾光临……”
桑洱摆摆手,对摊主说了几句话。片刻后,摊主递上了一张糖画。温火熬过的糖汁,晶莹剔透,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桑洱笑眯眯地将它递给了裴渡:“来,拿着吧。我记得你是属狗的吧。”
裴渡:“……”
裴渡一言难尽地盯着这狗,越看就越觉得它像松松,气笑了:“你不会觉得它像我吧?”
“怎么了,这不是很可爱么?”
裴渡哼道:“小孩子才会觉得可爱。”
“那就对了,这就是买给小孩子吃的。”
裴渡动作停住。忽然,安静了下来。
“走吧,已经不早了。再逛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了。”
满街灿灿然的灯火光晕里,桑洱已经往前走去了。裴渡站在原地,脑海回响着她说的那个“家”字,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回过神来,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