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有人过来敲门：“哎，出来吃饭了。”

乐园说：“知道了。”

他走出来，发现一群人都在吃饭，是一张很长的桌子，桌子摆着食物，一锅白粥，一盆子切碎了的炒青菜配红辣椒，一些供奉过后取下来的水果，一些花生米，一盘子一盘子的素肉。

看起来都很好吃，而且没有骨头，没有姜葱蒜之类刺激的东西。

只是吃着吃着，感觉怪怪的，就没有继续吃下去。

其他人都吃过了，收拾碗筷和桌子凳子，准备一起处理了垃圾，就到另外的地方去。

乐园跟着他们到了另外一个大堂里面，这里金碧辉煌，除了桌子以上都空荡荡的，门口的门槛很高，有些三岁的小孩都没有那么高，乐园进门的时候差点被绊倒，扶了一下门，进去了，后面的人还有许多，都陆陆续续跟着进来了，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点蜡烛，黑漆漆的。

只有最上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眼睛是亮的，两颗眼珠子，居高临下往地面看，看得周围的人都找了自己的蒲团，跪下来坐好，低下头去，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念些什么东西。

整个大堂很快就弥漫着一种静谧的气息，就像是空气里飞满了瞌睡虫，乐园头皮发麻，想要离开，周围的人全都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们用面无表情的脸面对着乐园，乐园只能重新坐回去，他们就闭上眼睛，转了回去，还像之前那样。

一个人吵吵闹闹甩着袖子出现在门口，对着里面的人喊道：“喂！出来！喂出来！你们这些东西！”

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问：“怎么回事？”

外面的人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装样子的垃圾！垃圾！”

他跳起来喊道：“你们都是骗子，我是在认认真真问问题的！你们骗了我，害得我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办完事情，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要负责，你们要赔偿！你们脑子有病吧！”

走出去的人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的大门口顶上明明白白，颠倒众生四个字，你是哪里不能理解？”

那人涨红了脸：“我怎么不明白？我又不是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脑子很正常！我不像是你们这些人。你们都是以欺骗别人为乐！你们该死，你们都是诈骗犯吧？欺骗别人为乐趣，我要举报你们，我要警告你们，我要让人来把你们都抓走！”

走出去的人笑了一声：“那你就去好了。我们能怎么办呢？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

“过你妈的狗屁！”

那人喊道：“你们是一群神经病吧！”

走出去的人说：“这分明就是你的不对，怎么怪到别人头上？我是不认的，我们都不会顺从你，你要是不乐意就去死吧。我们也不会阻拦你。”

外面的人喊：“你都不知道事情，你知道什么？”

走出来的人问：“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事情？事情如何开头如何结尾？”

外面的人深吸一口气说：“好他妈的难过。

我走在路上，看见你们的人，拿着一个礼物盒子，说里面有金银珠宝，嘻嘻嘻笑，我觉得好奇，就走过去问，他们对我说，这里面确实有金银珠宝，你要是想要，也可以去找，就在村子外面那座山里，喊一声金银珠宝出来，就能看见了，用盒子装起来带走就可以了。

我信了你们的鬼话，我去了后山，喊了金银珠宝出来，没有看见金银珠宝，还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对，喊了好多次，嗓子都快哑了，我才发现天都要黑了，连忙回家，第二天早上又提着铲子去，挖了许多坑，都没有找到，在山上砍柴的人看见了我，也听见我昨天说话了。

他路过，我还想躲一下，免得被他看见尴尬，也怕他要和我分钱，但是，他跟我说，这里没有钱，我才知道自己是被你们骗了，你们有病吗？自己有病就去医院找医生治疗，不要走出来随便祸害其他人！”

走出来的人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但凡去问一句，也不至于在山上浪费时间，你说是我们的人，难道那必定就是我们的人？就算是我们的人，你问了话，我们回答了，有什么不对？谁规定我们必须对你说真话？你那么不讲道理，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这种情况，你骂也骂了，闹也闹了，过不下去，就到官府去找官差来吧。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肯定是要住在这里的，今天的事情还没做完，不会走，你去了若能带来官差，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外面的人气冲冲走了。

走出去的人又走回来，继续坐下，念念叨叨自己的事情。

乐园在大堂里面跟着他们不知道坐了多久，渐渐睡着了，梦到一朵莲花，莲花上面不是人，是一个三头六臂的金身怪物，看不清楚具体长相，毛茸茸的，表面蠕动着一层泥浆，底下是血红色，蠕动的液体似乎就是那怪物身上流出来的血液，一股腥臭味，上面是黑色的长头发。

很长的头发，湿漉漉披散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再到腿脚，一直落到莲花表面，有那么一瞬间，乐园看见数不清的眼睛在那怪物的脸上，怪物的头上是花环，耳边是两条吊坠似的绿色小蛇，鳞片非常漂亮，胸口有一只眼睛，衣服是碧绿色，外面一层斜在肩上的红披风。

披风的表面是金黄色的条纹装饰，闪闪发亮就像是涂了一层的金粉，在明光底下格外耀眼，手腕戴着圆形的黄金手镯，腰间镶嵌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宝石，脚踝是红色的绳子，还有小铃铛，赤足，然后才注意到，这人的脖子上挂着金项链银项链一层叠一层，富丽堂皇。

那人抬眼看了过来，乐园猛地一惊。

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句：“看不惯是吧？看不惯就给老子滚！滚！”

乐园从梦中醒来，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是梦。

谁知道他一抬头，发现周围的人都是一个模样，和梦里的人一模一样，三头六臂，黑色的长头发湿漉漉披散到地面，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直响，脚上有红色的绳子，手上脖子上腰上都是金银珠宝，一圈又一圈，整个人就像是被富贵埋进坟墓的尸体变成玩偶在走动。

乐园愣了一下，那些人一个一个走了出去，最后一个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不走呢？要1留下来打扫卫生吗？”

乐园说：“不必了不必了，我不打扫卫生。”

那人想了想：“那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乐园问：“之后要做什么？”

那人一脸神秘笑道：“跟我们走吧，跟我们走吧，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这是每天的功课。”

乐园应了一声：“那我们要走到哪里去？”

那人说：“不远，不远，就在隔壁，你也看见了，我们这里是有三个大堂的，一个大堂用来祭祀朝拜打坐念诵赞美，一个大堂用来接待客人，还有一个大堂是我们晚上玩乐的所在。你去了就知道了。很好玩的，没有人不喜欢，只不过，有些人不能接受，就走了。

他们不能正视内心的自己，是有错的，罪人应该受到神的惩罚，我们不要怪罪他们，他们是弱小的可怜的无助的没有用处的废物，我们生来就是有罪的，在这里修行是为了赎罪，我们的罪孽已经清楚，应当为了他们，让神的教谕通传天下，我们要救赎他们，这是赎罪。”

乐园将信将疑，但看了一眼他们脚下的血色脚印，就觉得不能相信他们。

他们来到了隔壁的大堂，不远，但也不近，所有人都进去了，在他们之前，这里已经有许多人，这些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这里的人，另外一大部分是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从村子里出来，到了这里，闭着眼睛，捆着脚和手，软绵绵的，朦朦胧胧地流眼泪，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们还是要继续。

说不清他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里，几乎没有阻止一切继续发生的理由。

游龙戏凤，鱼游浅底，水清池浅，二龙戏珠，龙生九子，此欢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