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只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天空还是亮的,而且是越来越亮的,但是,怎么看也没有之前那么亮那么光彩,就好像阳光突然消失了,乐园随便找了一个屋檐底下躲避雨水,往外张望,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水汽,扑到面前像是脸部美容护肤。
乐园眨了眨眼睛,往后躲了一下,突然听见背后有声音,转过头去看,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额头是齐刘海,脑后扎着马尾,衣服是白色娃娃领,泡泡袖,宽松又有点膨胀的泡芙似的粉黄白三色上衣,裤子是白色的短裤,能遮到膝盖,鞋子是普通黑色塑料洞洞坡跟鞋。
她看见乐园,有点瑟缩,跑到旁边的屋子里面的柱子后面躲了起来,乐园问:“你是这里的人?”
女孩摇了摇头。
乐园又问:“你住在附近吗?”
女孩还是摇了摇头。
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想说话,乐园点了点头,准备等雨停了就出去,但是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天空在亮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不再发亮,反而渐渐暗沉下去,就好像今天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因为早晨还没有结束夜晚就要来临了。
乐园皱了皱眉,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好,他打算离开了,转过头去,想和女孩打个招呼,免得等会儿女孩出来找人没有看见以为出事了,把人吓着,可是,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却在墙上看见了一个佛笼,里面坐着一尊金色的佛像,或许是时间久远,呈现了一种土黄色。
表面上的不知道是金箔还是黄漆有些斑驳,一部分已经开裂脱落了,露出里面白森森的填充物,像是某种观音土,又像是某位死在水里的尸体的肿胀皮肤的一部分,里面甚至还有跳动的鲜红色的血肉和经脉,乐园立刻意识到不好,想要离开,眼睛却没法挪开。
他一点点往前靠近,砰的一声,因为没有看路,而一下子撞到了桌上,桌子的角是尖锐的,这么猝不及防一下,把他撞痛了,他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就要往门口逃走,可是,突然听见了背后有心脏的跳动声音,把他吓到了,他愣了一下,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看起来,那扇门是因为外面的风雨大作而关闭的,但是,那个声音,不知道是疑神疑鬼还是本来就古怪,关闭得有些怒气,而关闭之后,门外还有一些人敲门的声音,一开始只有嘭嘭嘭,之后,就是数不清的嘭嘭嘭的敲门声和许多的人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那些门外的应当是不存在的人在对着门里喊话,乐园一开始没有听清楚,但是,仔细听了一小会儿,那些声音突然就清晰起来,直直钻入他的脑中耳中。
“让我们进去吧!如果不进去,就要死掉了!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吧!要是不能进去,和死了有什么两样呢?人就快要来了,他们要把我们开肠破肚的,我们不想被杀,也不想死得那么惨,拜托了,求求你们,开开门吧!这扇门就算是挡不住,也比一群人都死在外面好!”
似乎是没有得到回答,外面的人突然怒气冲冲起来。
“好吧!你们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你们不就是想躲在里面活下去吗?哈哈哈!等会儿人来了,我们就算是死了,也肯定会告诉他们,你们就在这里,就在里面,只要打开门,就能把你们都拉出来杀了!杀了!你们一定要跟我们一起死!
不然,怎么对得起你们这样紧闭房门不让我们进去的好处?哈哈哈!去死!”
乐园倒吸一口凉气,背后的佛像突然发出咔嚓一声,门砰的一声,又打开了,这次,乐园看见了外面的人,那些人不是实体,而是虚影,一群五颜六色的面目模糊的人形轮廓影子或是走或是跑或是爬行或是飞了进来,喊叫声不绝于耳,乐园捂住了耳朵。
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没有在这里看见的女孩又出现了,她眨了眨眼睛,从一根柱子后面绕着走出来,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裙子上面还有大红色的花朵,花朵的花蕊是嫩黄色的,底下压着绿色的宽大肥厚的叶子,看起来花枝招展,娇艳欲滴,春光难耐。
那种衣服不像是这个村子能拿出来的东西。
乐园意识到这里有些时空错乱。
但他并不能这么确定,他就躲到了桌子底下,这是一张用来供奉上面的佛像的香桌,只是上面空荡荡的,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好像这里的佛像非常凄惨,半点贡品都捞不到。
乐园眨眨眼睛,微微掀开布帘子,往外偷看,看见女孩一下子弯下腰来,用那张惨白的脸凑过来,乐园被吓了一跳,顿时将布帘子撂下了,整个人都往后退,摸到一把刀,转过头一看,原来靠着墙的位置,死了一个人,人已经变成了白骨,骷髅被他碰了一下,变成了灰烬。
但是,衣服还在,是颜色暗沉的红色和蓝色的布做成的,看起来破破烂烂,稍微拿起来一下,布料就露出里面破烂不堪的丝丝缕缕,一下子落在地上,溅起灰尘,差点把乐园呛得咳嗽起来,虽然没有咳嗽,眼前却已经模糊不清了,鼻子红了,眼泪也挤在了眼眶里面。
乐园揉了揉眼睛,转过头去,想要避开灰尘,这下是正面朝外的,布帘子被掀开了,露出来的,不是女孩的脸,而是一具骷髅和死去多时的人影,它们扑了过来,乐园啊了一声,就死了。
他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长出一口气,抬手擦掉了额头的汗珠,准备下床去学校,眼前突然眩晕起来,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床铺磨磨蹭蹭跑到他身边,抱住了他,他更加热了,浑身大汗淋漓,抱了一下被子,起身要离开卧室。
他打开卧室的时候,觉得奇怪,平时他是不住在卧室的,就好像卧室本来应该有什么人似的。
乐园犹豫着打开卧室门,往外走,背后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坐在床边上,正侧着头用一把绿色的小梳子梳头,头发是黑色的,弯曲的,一点点往下掉落,地面上已经迅速落了很大一团,她低着头看了一眼地面,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些掉落的头发很不满意。
但是,她又不能将头发从地上捡起来,再放回自己的头上,就恼道:“可恶!一天天的掉头发,真讨厌,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永远不会掉头发的人和东西呢?要是有那样的玩意儿就好了。我也不必这么烦恼。还得打扫卫生,麻烦。”
乐园走出卧室,听见里面有声音,还是转过身来看,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愣了一下,疑惑地问:“你是谁?”
女人抬起头来,对乐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笑道:“你还不认得我了?我就是你姐姐呀!我们爹妈都出去了,我来照顾你。”
乐园愣在原地,大半天反应过来,喃喃道:“不应该啊,我是个孤儿,孤儿怎么可能有姐姐?再说了,孤儿是不可能有父母的,如果有父母,绝对不可能是孤儿,那么,一定有哪里有问题了!”
他猛地醒悟了,看了一眼姐姐,那个女人还是笑着,但脸上渐渐腐烂了,惨白的脸皮变成了乌黑色,就像是吃多了桑葚而中毒的颜色,被乐园这么看着,两眼一翻,躺在床上,变成一堆污水,死去了。
乐园跑了出去,想要打开大门离开,但是,大门居然被锁住了,乐园只能跑到阳台去,低头往下看,底下没有人,他跳了下去,摔在地上,死掉了。
死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乐园疑惑地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
等他眨了眨眼睛,他就发现,自己再次出现在了床铺上,就在自己家卧室的床上,盖着被子,躺着睡觉,他慢慢坐起身来,左右观察,身边没有女人,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回忆刚才的事情。
在第一个梦境之中,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的,也不记得路上经过了什么,也不记得看见了红绿灯和斑马线还是没有,记忆到金黄色的田野的时候就已经模糊了,到了小村子,简直是被吸引过去的,吸引他的,应该就是躲雨的时候,墙上的佛像。
而那个地方出现的女孩,毫无疑问,和第二个梦境之中出现的女人,是同一张脸,只不过,他在梦境之中,是没有意识到的,如果在梦境之中,他就能意识到这一点了,那他大概是死了或者要醒过来进入下一层梦境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现在还是在梦境之中,没有出去,如果想要离开这种一层又一层的梦境,他需要找到问题的关键,他在上一个梦境结束之前,听见的那句话,大概是问题的关键,再不济也是关键之一。
乐园开始冥思苦想,听见了的东西,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疯狂而嘶哑地喊叫笑道:“去死!去死!”
乐园联想到了上次放学的时候,在路上等红绿灯的那段时间,见到的店铺门口的中年男人,理论上说,不出意外,那个男人还在自己家的店铺门口,为广告牌困扰,就算广告牌已经被处理了,也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其他地方,可是,听声音,怎么感觉人好像在楼下啊?
乐园陷入了迷茫。
那个中年男人又不住在这段路,又不住在这栋楼,之前出门回来也没有看见有那么一个人在这里或者附近,怎么可能突然他就来了这里了?
没道理,也没听说过楼下有人住的。
尤其是
乐园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尤其是,负十八楼传闻可怕,不是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敢靠近,就算是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如果见了要绕开走,电梯偶尔会恶作剧,但也就这样了,并不会故意把住在这里的居民往负十八楼里面踢,因为如果踢出去,居民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电梯还等着和他们玩游戏,没道理要他们挨个去死。
中年男人在路上招惹了乐园,该不会是因为声音太大,过分嚣张,被这栋楼里面的家具和电梯感受到了,把人拽过来丢到了负十八楼作为惩戒出气吧?
虽然乐园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猜测到这里,觉得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