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他在找到这个医院的工作之前,也被拒绝过很多次,而拒绝的理由千奇百怪,他忘记了很多不重要的东西,被拒绝的感觉却没有忘记,这就成了他痛苦的原因之一。
右边医生岂止是没有希望,完全是前途一片暗淡。
他不能往上爬,他连继续活下去的可能都约等于零。
他不是很想再挣扎了,太累了。
等到今天白天,他就离开这里,做完自己答应的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就不想再工作了。
一个不想工作的人,是找不到工作的。
右边医生低着头往前走。
他要在这里继续工作到天亮,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好悲惨。
他不打算继续说什么了。
年长护士就看着他走远了。
左边医生想拉住右边医生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的安慰能力并不怎么样,与其把人拉住浪费时间,倒不如希望时间能开解右边医生。
左边医生犹豫之后就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看着右边医生走出去了,他也打算离开这里,免得真的被里面的传染病人传染到,但是他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身边的年长护士,护士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不怎么愿意动弹,站在这里仿佛要等他们都走了才肯往前一步。
左边医生莫名不怎么喜欢这个年长护士,看了一眼就迅速走开了,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讨厌的大蜘蛛。
年长护士呆呆站在房间门口,脸上渐渐露出笑容,看起来有点诡异,但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慢慢转过身去,好像要走,但又没有走,又过了一小会儿,门里面传出了声音,而房间里面没有人,只有那具被送来的传染病人的尸体。
年长护士好像猛地回过神来了,她一下子转过头去,看向房间,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门,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但笑容有所变化,如果说之前她的笑容是有些呆滞的,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自己欺骗了,现在的笑容就是又惊又喜又有些恐惧的成分,瞪大了眼睛,像是想看。
年长护士果然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她这个样子分明是想打开这扇门,将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不管里面是传染病人的尸体,还是护士长的尸体,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她都乐意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她现在已经不能算正常人了,她也已经被感染了,从她被护士长的绿色粘稠液体扑了满头满脸开始,她就属于近距离接触传染病人而被感染的类型之一了。
她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不想接受现实,因此一直在努力麻痹自己,希望自己能达到自欺欺人的程度,就算没法骗过别人,只骗过自己也可以,让自己不要被传染,让自己不要太难过,让自己不要完全接受这种悲惨的命运。
随便怎么样,只要有一个能成,也算不是白白欺骗了自己。
但是,现在的情况来看,很可惜,年长护士就是一个都没成。
她有点崩溃了,不过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她的脸上挂着和之前看着她的护士长流出脓液之前露出的,一模一样的笑容。
只是看年长护士脸上的微笑,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有点开心。
但事实当然是截然不同且完全相反的。
年长护士在门口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大,而且很刺耳,她之前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这大概是被感染之后的变化的一部分。
她笑着笑着,一下子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并砰的一声躺在了地板上,地板是很硬的,她就那么不反应不防护地直挺挺躺在地上,看起来很冷,身体在微微颤抖,五官之中都往外流出了绿色的液体,而很快,打开的门内走出了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
这尸体就是被人送来的传染病人。
说起来,这个人被送到门口的时候都没有断气,是被左边医生右边医生和救护车司机两拨人不约而同分别抛弃之后,才慢慢躺在床上失去了呼吸,再完全死去的。
死了之后,它就起来了,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快要死了的时候,那种虚弱无力可怜巴巴的样子,它并不记得自己之前的无助,也算是一件好事,但它这样行动自如,越发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被传染病感染之后的人和被感染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被感染之前,内里皮肤之下肌肉和器官,感染之后,内里就是一堆绿色的粘稠脓液。
被感染之前,脸上几乎没有笑容,感染之后,脸颊上的微笑是撕扯不下来的面具。
被感染之前,行动正常,举止平凡,被感染之后,会遵循执念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看起来尤为诡异,十分偏执,完全不能用常理揣度。
事情就是这样。
传染病人一下子跳了起来,顺着墙面,爬到了楼上,它找到了护士长的尸体。
护士长的尸体一开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人走了之后,就开始活动,首先是睁开眼睛,转动眼珠,确认周围的情况,其次是脸颊上露出不可拆卸的微笑,然后抬起手来,慢慢将不知道是保护谁的透明薄膜一点点用手指尖戳破,破掉了的薄膜一点用处也没有。
护士长就两只手用力,慢慢才床上坐了起来,行为古怪诡异,动作迟缓而刻意,骨骼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肌肉也分外僵硬,脸上一点点往下流出绿色的液体,滴落在身上的白大褂表面,给白色染出了一点绿意。
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速度不怎么样,但她坐起来之后,行动的速度格外不错,行动轨迹也十分难以捉摸,因为她顺着墙爬到了天花板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下方空荡荡的地板。
就算这里没有人,她也暂时不打算出去,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她大概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楼下上来的传染病人抬头看见了护士长,它们对视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一起躲藏了起来。
底下,躺在地板表面反复颤抖的年长护士,一点点扶着墙站了起来,挂着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往前走,走到了一个背对着房间的小护士的门口。
年长护士扶着墙,挪动着走了进去。
背对着门的小护士被惊动了,啊了一声,连忙转过身来,将两只手都藏在了背后,好像手里有什么东西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很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她以为路过的人是个病人来找人帮忙的,没想到定睛一看是个年长的护士,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小护士的心脏怦怦乱跳,年长护士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打量她,发现她的年纪确实不大,穿着一身白大褂,看起来更加幼稚新嫩,乐园和钟仁蹲在高处,乐园凑到钟仁耳边,偷偷说:“那个眼神看起来像是在打量不成熟的猎物。”
虽然没成熟的苹果或许不好吃,但是苹果也分红苹果和青苹果,谁说都不好吃呢?
年长护士显然是这么想的,她的食谱此时非常兼容,她的目光落在了小护士的胳膊上,她在这里看见了皮肤上的血液。
小护士顺着年长护士的目光看见了自己胳膊上的针眼和血液,连忙伸手捂住,可就是这么一挡,她一下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身前,叫年长护士看见了。
年长护士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叫小护士看出一点微妙的意思来,小护士连忙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像是迫不及待要逃跑,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正常,连忙止住脚步,低着头,避开了年长护士的目光,解释说:“我、我只是在练习扎针而已,没有其他的事情!”
年长护士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小护士看了年长护士一眼,没看出来什么,她本来以为年长护士会训斥她浪费资源或者浪费时间在这里偷懒躲着不工作之类的,没想到没有被骂,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您不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