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想见的未必是我。”

“我跟她说了,你叫方穆静。”瞿桦顿了顿说,“咱们结婚的事,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我现在和他们完全没有来往。”

“我记得你有一个哥哥,你结婚的事也没跟他说吗?”

“我哥哥工作性质特殊,一时联系不到他。”

“所以你们家人没一个知道咱们结婚?”

穆静觉得瞿桦这句话很不严谨,她也是家中的一份子,她对于这个婚姻是知情的。

“那不重要。”

“你觉得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奶奶决定做手术了。”这桩婚姻瞿桦也得到了好处,她并不是唯一获利者。

瞿桦转过身来盯着她的正脸,穆静低下头,她不知道是自己低头的样子更像妍妍,还是抬头的样子更像。她总觉得自己和瞿桦之间隔着一个人。

瞿桦直视着穆静的正脸,她的侧面很像他故去的前女友,那天在火车上他听见歇斯底里的骂声望过去就看见了相似的一张侧脸,他多看了她几眼,并不只因为两人的侧脸相像,而是他这骂声太不堪入耳,听了都嫌脏耳朵,很难想象是从这样的一张嘴里冒出来,穆静当然没看见她,因为她正旁若无人地往车厢里挤,泼辣里自有一种英勇。

穆静抬起头迎上瞿桦的目光,“你还记得么?你之前说过我很像你认识的一个人。”

“是么?我什么时候说过?”

“在火车上。你没必要不承认。”穆静继续说下去,“我那时想,一定是会对你很重要的人,你才会仅仅因为我有些像她,就那么帮忙。妍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

瞿桦沉默,过了会儿才说:“你们其实并不怎么像,你比她聪明多了,她总是犯傻。”

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人多精明,多半觉得她傻气,需要自己照顾。穆静笑,她在瞿桦眼里是个聪明人。

“你们的爱情故事一定很感人,能讲给我听听吗?”穆静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她甘做别人的爱情听众。

“你可真是大度。”瞿桦突然朝着她笑,“爱情故事光是听听多没意思,尤其是别人的,我现在还是对咱们的故事更感兴趣。咱们昨天结了婚,今天应该怎么发展?”

瞿桦用手指捏住穆静的下巴,强迫穆静盯着他的眼睛看,“今晚咱们要把昨天该做的事补上。”

他蛮烈地吻上了她的嘴,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他推着穆静往他们的床边走,这吻渐渐激烈,与其说是吻,咬更准确些。他以为穆静会反抗,或者会像那天一样骂街也说不定,可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一副随他怎么都行的样子。

虽然结婚前他们连手都没有过,但穆静答应结婚后,就做好了同睡的准备,结了婚,这种事怎么躲得过去?如果他昨天回来,穆静也就顺理成章地和他做夫妻之事了,这种事对他们都来说都只具有生理意义,对于瞿桦就更是如此,他是个医生,对人体结构不会陌生。既然这是一项纯身体的接触,穆静便尽量从单纯生理角度看待瞿桦,他的身形恰是她较能欣赏的那一种,脸也长得清俊,她算不上吃亏。可他昨天没回来,她就有了不该有的希望,希望把这时间再延后。当他吻上来的时候,穆静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不甘愿,这种不甘愿纯粹是心理上的,她的身体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的脸和身体都写着随君处置,如果这天迟早都要来,现在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她不把这当作什么大事,一个热水澡就可以冲掉的事。

抵抗有时会激起暴烈的热情,但穆静表现出的是木然。瞿桦突然涌上来的冲动很快就被浇灭了。他第一眼看她时,她固然泼辣,但整个人还是热的,不过她身上的热劲儿并不多。

他整个覆上来,把她的侧脸看得愈发清楚,穆静伸手去关灯,他握住了她的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穆静闭上眼,随瞿桦怎么看她。她其实是为瞿桦好,在灯下细看的话,他总会发现她和他的前女友有诸多不同。

她听见关灯的声音。

穆静感觉自己的扣子被解开,她闭着眼感受他的手指。他离开医院前狠狠洗了手,手上还残留着香皂味。她想起之前的恋人,学

生时代很出风头的一个人,如今他的脸都变得模糊了,可他写给她的诗她还记得,那些诗现在想想都觉得肉麻,可当时竟没觉得,大概是因为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这样,后来他提出跟她分手,她忘记了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说了声好,之后他竟然在她面前红了眼圈,说他想过较为容易的一种生活,她在那人眼泪掉下来之前及时转过了身,祝他幸福,她实在没有力气安慰他,更不想和他对着哭,那场面实在滑稽,她得留点力气干点儿别的。

就像现在她不准备把力气用在反抗上,她还等着结束了把刚才想的证明过程写了。

瞿桦从床上站起来,留穆静一个人敞着扣子躺在床上,他拉了薄毯给她盖上,坐着点了一支烟,穆静把毯子拉到脸上,忍不住地咳嗽。

瞿桦走的时候,屋里的灯开着,穆静躺在床上。

听到关门的声音,穆静扯开薄毯,一粒粒地把扣子系好。

衣柜里蜷曲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大概未来一周瞿桦都不会回来了。

她系好扣子,起来写刚才想的证明过程。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老瞿主动提出让穆静的弟弟过来住。

在老瞿看来,失去记忆不是什么大事,能力是可以培养的,别人培养不出来,他可以帮着培养培养。

穆静谢过了公公的好意,却没马上答应。她弟弟为救人受的伤,知青办和医院于情于理都有责任照顾他,他来到这里,就成了自己的拖油瓶,一个拖油瓶哪硬气得起来。不过她公公有一点说得对,弟弟跟她不一样,他通过救人改变了出身,恢复不恢复记忆都不要紧,那些记忆恢复了对他未必有好处。最重要的是恢复自理能力,靠别人终究不现实,最好还是她来。她在两者间犹豫。

第118章

接下来的一周,穆静都没有看到瞿桦。结婚的坏处之一,就是她原先的宿舍床位被分配给了别人,她现在只能躺在瞿桦的床上。卧室的门锁着,窗户开着,任窗外的风吹进来。

穆静最终决定,还是把弟弟接过来,等他有了自理能力,再让他离开,这也算间接为父母尽孝心了。弟弟躺在医院里,他们想要照顾也是有心无力。家里三个孩子,如今和父母联系最紧密的还是弟弟。弟弟一病,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她想起弟弟,费霓应该是离开他了,把信写到医院也不会人收,她要想把他接过来,必须得亲自回去一趟。就算弟弟没恢复记忆,在一块儿,彼此也是个安慰。记得以前,有别的大院男孩子跟着她找她搭讪,她弟弟见了,从背后拿弹弓偷袭人家,打完了就跑,他在家里被父亲练出来了,逃跑的功夫比打架的功夫还要好。她一直他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把接弟弟的时间定在奶奶手术之后。弟弟来了,自然要住在瞿家,为着这个,她必须得在瞿家做孝顺儿媳。她和瞿家人一样希望手术能成功,手术失败了,短时间里瞿家是没有心情欢迎一个拖油瓶的。

奶奶的手术是在一周后做的。

手术前,穆静没和瞿桦说上一句话,瞿桦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们已经一周都没说过话。穆静希望的是,瞿桦能够忽略她,这样她便能安心地工作,可她并不想得罪他。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她当时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是他把没系扣子的她留在房间,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走了。她甚至有些后悔跟他结婚,揣摩他的心意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而离婚的代价她是付不起的。

全家人等在手术室门外,手术最终是由瞿桦主刀,手术本来预计最多五个小时做完,结果门外的人等了八个小时。中间勤务员送来了食盒请他们用餐,穆静对婆婆说:“您多少吃一点。”而她自己完全没有吃饭的胃口。她的焦虑程度一点不输于瞿家人。

她的公公在手术室外踱步,踱得穆静心乱。老瞿本是不同意手术的,给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做这样大的手术,风险可想而知,是他的母亲坚决要尝试,因为保守治疗已经起不到作用。确定了手术之后,他就找人联系各医院的专家,他问那些专家们成功率能不能达到百分之百,没有人能保证百分之百,无论是从病人年龄还是病重程度,连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都没有人敢保证,面对老瞿这样一个病人家属,没人敢给老太太做手术,他是一个武夫,又是个难得的孝子,谁知道手术失败了,他会怎样的震怒,谁也不愿意去承担这个危险。

唯一愿意做这个大手术的只有瞿桦。比瞿桦经验丰富的专家都不敢做这个手术,老瞿对这个手术更没了底,可老太太此时已经不同意保守治疗了,老瞿答应手术由儿子来做。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情也越发地烦躁,他固然是不信任儿子的经验,另一方面则是不相信手术会成功,他的母亲因为他的儿子死在手术台上,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过不了这个槛。

穆静的婆婆劝老瞿去休息一下,老瞿焦躁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去吧。”婆婆也没再劝,她自己哪有心情去休息。她心里也为儿子捏把汗,手术成功了当然好,要是不成功……她看着穆静的侧脸,想起了当年的妍妍。自妍妍去世后,瞿桦就再没交过女朋友,他结了婚,她以为他终于能过上新生活,可……

他们等得太久,久到医院的副院长请他们去休息。穆静的婆婆以前是医院的护士,院长和她是旧识。

穆静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她的丈夫出来。她的婆婆劝她坐会儿,她说不用了,就这么站着,站成了一个雕像。瞿桦这么急着娶大半是为了说服奶奶做手术,如果手术不成功,瞿桦以后看见她则是双重的刺激,她不光像他的前女友,看到她或许也会联想到他的奶奶。想到这儿,穆静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她发现,她是害怕和瞿桦离婚的,比她想象得还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