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床边的人身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身形高挺瘦削。惶恐之中的岑珠并没有发现这个身形实际上极为熟悉,他怕得身子僵硬,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抬头看看这人是谁。

箫澜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公子估计是哭得狠了,从嘴唇到鼻尖再到脸颊和眼尾都一片通红,眼睫上还糊着湿乎乎的残泪,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见他呆呆僵立着,箫澜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

潮湿的双眸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虽抹着乱七八糟的灰,却仍能认出来是箫澜。岑珠浑身一颤,“你、你!”

他喘了口气,哭道,“箫澜你混蛋!”

他快被吓死了,结果是被她捉弄的。

箫澜闷笑一声,勾着他下巴的手向上滑,捂住他哭嚎的嘴,威胁道,“你再哭,若是引来了官兵,我便把你丢出去!”

岑珠闻言,伸手盖紧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背,眼泪掉得更凶了,哭声却沉闷了不少。

箫澜只觉得掌心又热又痒,还有些黏糊糊的湿意,嫌弃他的口水,抽出手来在他身上抹了抹。

岑珠委屈地擦了擦泪,瓮声瓮气,“你吓死我了!”

箫澜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慢悠悠道,“岑家是回不去了。你若想活命,待会便随我出城。”

岑珠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半跪在床榻上,瘪着红润润的唇,抬眸望她道,“为什么救我。”

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罪臣之子,箫澜应该知道,若是被发现她带着他离开,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

箫澜伸手,用力掐着他哭得白里透红、温软灼热的脸颊,咬牙切齿道,“还债啊。”

“你岑家扣了我多少工钱,还欠我多少,你都要给我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岑珠吃痛地扭过头,又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闷闷道,“可我没有钱。”

他从不带钱在身上,想买什么要什么,都有专门管钱的仆从给他买。而且现在府里的钱也都被抢走了,就算抢不走,也拿不到了。

箫澜冷笑一声,“既然岑家还不起债,就拿你来抵债吧。”

“等这债抵够了,我便放你自由。”

她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不要再废话了。”

“待会你简单画个惨白的妆,装得病重些,躺在板车上同我一起出城。”

情况特殊,岑珠不敢造次,“哦”了一声。

当朝女男都爱美,故而不论女男,都有修容化妆之物,箫澜径直拿了刘欣的妆品过来给岑珠。

岑珠一看便知这是些一般的妆品,且还是别人用过的,嘴巴一瘪就要嫌弃,“我不……”

箫澜冷声打断,“你若嫌,便不用化了。”

不用化,等于不用出城,也等于被官府抓去,也等于寻死。

岑珠闷闷道,“我知道了。”

他垂着脑袋开始化妆,把东西一样一样打开来,慢慢涂抹在脸上。箫澜觉得他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粉盒,手指沾了些,粗暴地抹到他脸上去,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可言。

岑珠被搓得脸痛,又不敢抱怨,只忍不住闭上眼,手指揪着箫澜的衣袖默默承受。

很快,他的脸上一片惨白,箫澜觉得差不多了,松开他的脸,“剩下的你赶紧弄,半刻钟后我们出发。”

她说完便出了内室,岑珠想跟上去,又怕挨骂,只好坐在原地继续化。

若是病重,可不止脸是白的,就连嘴巴、脖子、手脚都白,岑珠快速把这些地方弄完,把眼尾胎记遮住,又扯下些头发掩住,总算有几分相像。

弄完,箫澜也进来了,见到他的妆容,还算满意,带他出去。

离开这阴暗的内室,岑珠偷偷观察了一下外头,除开鼻尖浓郁的药味,墙边摆放了许多晾晒的草药,看物品和桌柜的布局,像是个小医馆。

外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陌生女人,大的微微笑着,看上去很温柔,小的则是一脸好奇往他们这儿瞧。岑珠忍不住揪住箫澜的衣服,躲了躲。

箫澜没理会他的小动作,朝着木板车撇了一眼,“躺上去。”

岑珠不明所以,但仍乖乖躺了上去。紧接着箫澜便给他蒙上了一片麻布,说道,“你装个得了肺病快死的人。装得像些,若是被发现了,我就把你丢在那儿。”

她总是威胁自己,岑珠委屈又紧张地“哦”一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箫澜把行囊也丢在板车上,接着便抬起板车朝外走去。刘清也跟着她去,刘欣则留在医馆里守着。

此刻接近傍晚,等日头完全落了山,城门便会关闭。箫澜加快了速度。

板车上的岑珠只觉得自己要被颠散架了,忍不住出声道,“箫澜你慢点呀。”

箫澜恶狠狠道,“将死之人不许说话!”

岑珠紧紧闭上了嘴。

刘清嘱咐道,“出了城,你们只管沿大路往南去,到了平津城,向东走,问刘家村在哪儿,又到刘萍家去,刘萍是我的姑姑,为人忠厚,对我极好,届时阿澜你拿出我的信物,她看了自会帮你们的……”

她知道好友这一行完全就是在鬼门关上走,偏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又是担心又是忧虑。

城门就在眼前,肉眼可见地,士兵较往日多,盘查也更严密起来。

箫澜安慰刘清,“我有去处,阿清不必担心,快回去吧。”

她是决计不会让刘清送她们到外头的,若是被盘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故而刘清被迫停了步,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箫澜推着那破旧的小木板车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心里也跟着砰砰直跳。

老天有眼,看在她救过这么多人的份上,就保佑箫澜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