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头用余光看白柏,夜色遮掩了我的目光。

他看着车窗外,城市霓虹灯的光透过车窗零散地落在他脸上。他知道我在看他。

我们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只有夜半的fm和发动机的嗡鸣声在司机的咳嗽声中发酵。

收音机里整点报时刚过,白柏叫我起来,说已经到他家了。

我整了下衣衫,让他快点下车,让师傅把我给送隔壁镇上。

“住下来吧。”他身子没动,手先伸来拉我。

我躲开了,说我要回家。

“别闹了,走吧。”

他似乎笃定我拿他没办法,其实我也只是刚好没有家而已。

我跟着下去了,他妈似是早就收了消息,站在楼下等我们,看到我也只是叹了口气,把我放了进去。

他父母离婚有些年头了,家里就他妈一个。

阿姨一如既往的温柔,拉着我到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摆着粤式茶点,她硬是往我面前递,我拿了一块红枣糕,还是温的。电视上播着不知道哪个台的抗日剧,粤配的,口型还对不上。

白柏把我俩的行李箱拉进了他房间,阿姨陪我坐着。她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苦不苦。我还没应付呢,她就自顾自地说了,说我一定很苦,提到我父母时又畏畏缩缩地把话缩回去了。得,我家的腌臜事儿都传邻镇了。

他家三室二厅,可惜客房做了画室,阿姨让我住白柏那。我摆手说不了我出去开房吧。

阿姨瞪了白柏一眼,让我留下来。

最后我和白柏躺到了一张床上。

我以为我会想很多,但是他床上熟悉的味儿让困倦一下席卷了大脑,还没来得及想我就睡着了。

再睁眼是下午了,正好是中秋。

白柏不在屋里,出门一看,搁画室里画画呢。

阿姨做了排骨蒸饭温在电饭煲里,厨房瓦罐里煨着祛湿茶,她见我起了还想做几道菜,被我拦住了,只得看着我吃饭。

她跟我聊天,老是在说白柏,我让她少说点儿子,多说点自己。

她抿唇一笑,前些年的风采隐在细纹里,她本来就生得柔,“我有什么可聊的?”

“您不是爱听戏吗?”我瞄了眼DVD旁摞成一叠的粤剧光盘,上头干干净净的,“您以前不还在大剧院演出过?我可去看过好几场呢。”

“年纪大啦,剧院不要啦。”她轻轻摇头。其实我知道她在白柏高三那年就退出表演团了。

“哪的话,坚持下来就是好事,我听说您在村里也有上过台啊。比我强。”我安慰她,她没想到我旧事重提,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我早想开了,“命不逢时,没什么的。”

白柏从楼上下来,听了一耳朵我的狗屁发言,不动声色地皱眉。

我有些尴尬,换了话题说我一会儿去扫墓。

“我都去睇下爷爷嫲嫲。”这话他跟他妈说的,用的粤语。

我点头,算是也应下了。

两个镇挨得近,公墓在一起,他家坟头靠东,我家的靠西,东边棺里装了他外祖父母,西边碑下埋着我爸妈。

我光提了月饼和庸俗的玫瑰去,这事我奶知道了定得拿着木棍追着我打,可惜她跟着我小叔住北边。

我高二那年家里炒股亏了个空,我爸又确诊得了尿毒症,双悲临门。

我们家跌跌撞撞靠着我妈和苟延残喘的工厂熬过几年,我爸要做化疗,每一次都是钱,我妈压根没空理我。

刚到上海那两年我过得人不人狗不狗的,大一的生活费来的断断续续,我妈的电话倒是来的频繁,让我别上学了,回去厂子里帮忙,我拒绝了,我妈每一次都要絮絮叨叨说我老一会儿。终于有一次我把电话挂了,我妈再也没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整个人连带着生活费没了音讯。

别人大一在享受新生活,我每天在到处接活,翻译、家教、派传单,有什么做什么,来者不拒,有钱就行。没活接的时候我就去图书馆志愿做清洁,管理员老师能管我一顿饭吃。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为什么不忍到高二,好歹学费有着落。

后来跟了导师,跟着帮忙,就有些收入了,等稳定下来已经大四了。

直至研一那年,季常明跟我说我爸走了,但我妈都没给我说过一句。

我妈要中秋下葬,谁都说不吉利,可其实日子挑的可对了,中秋团圆嘛。

我刚交了学费宿舍费,钱包空空,找季常明借了钱才飞回去看到我爸最后一眼。

我爸死得不是很体面,他在家里走的,无声无息的。救护车来的时候乡里人都看到了,邻居的老太婆跟我说,他明明还睁着眼,怎么就死了呢。

我父母很是恩爱,我长那么大没见过他们红过脸。我爸走了,但是我妈却像是松了口气,眼眶红了几次都没哭。

但是入土那天多了具尸体,她服药自尽了,留了遗嘱,一张没有法律效益的纸。警察说那是信,给我的,可是通篇大论写给我的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我没想明白。他们留下了我这个意外,请人照顾我,在大二之前供我衣食住行,没什么不对的。

我卖了这边的房子,打理完一切,准备回上海了。

走前我见到了白柏,他背着个双肩包,手上拎着画筒,现在我家院子前面的大榕树下。我挺惊讶的,没想到用了那么久的画筒他还能继续用。

“那么巧啊,我走前还能见一面。”我扯了个笑容,客气道。

他嗯了一声,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我。

不是他的,是我的,我前些天扔掉的那个,很久之前在画具店一起买的那个。